在大地的彩色盤中,春夏秋冬,四季輪替,各具特色,各領風騷,總是蘊涵著無限的生機,伺機潑灑出無盡的驚嘆與新奇。
歷經了秋天的寒氣、冬天的凜冽之後,春天可說是萬物復蘇的時節。但是在春天季節的畫布中,卻也有着類似於秋天的蕭瑟場景,正悄悄地恣意揮灑,那就是落葉──春之落葉。很難想象春天竟然會與落葉扯上關係,而且是在桃花心木和菩提樹兩種喬木的身上,接連發生……
仲春三月,春雷驚蟄之後,大地雖仍春寒料峭,天空卻常萬里無雲。開車返家,途經高雄的博愛路上,寬闊的快車道兩旁,原本綠意盎然的桃花心木,卻在春風悄悄的輕拂中,不經意地潑灑出一大片紅黃相間的彩色新裝。這種大地寫意的畫作,已為大自然時序的舞台,勾勒出幾許熱鬧的氣息。
初見此種時序轉變,系在校園的角落處。一株原本記憶中的黛綠大樹,卻意外地為深咖啡色的樹葉所覆蓋,猶如被烈日烤焦一般。該樹外表了無生機、狀似枯木,在滿園綠意的無限鋪陳中,顯得非常突兀。樹下飄落枯葉幾許,呈現不均衡的分佈,微風過處,隨風起落。
該區樹種繁多,但以獨株為主,平素行經該地,總是行腳匆匆,並未刻意了解其樹名。由於事前未能得知其名,彼此之間的情感,也就顯得相當有限。因此,當瞥見其中一棵樹木遭逢乾枯變故之時,雖內心感到訝異,卻也未能引發進一步探究的動機。終究,在這複雜多變的世俗社會中,我們所能關心的事物,似乎也極其有限。
這種單一樹木的轉變,起初並不以為意,直到車行至博愛路時,發現道路兩旁的行道樹,已被彩繪成各種深淺不一的紅黃咖啡色澤之時,這才驀然驚覺,原來黛綠的桃花心木,業已在大地的催促下,積極準備換裝;而校園中的那棵乾枯樹木,原來就是桃花心木,它也謹遵時序,依循着這一自然的法則。從黃葉開始以至於形成深咖啡色,其間的變裝過程,絕非一朝一夕即可完成,只是平素忙忙碌碌的我們,似乎總是錯過欣賞自然幻化的機會,而僅能在事後空留無限的感嘆與遺憾而已。
枯葉落盡之後,滿樹新芽似乎會在一夕之間突然迸出,難得一見的疏影橫斜畫面,又再度為無盡的綠葉所隱沒。葉落葉出,天地一瞬;前葉今芽,宇宙如一。了悟自然變易之道,善體宇宙恆常法則,生生滅滅,來來回回。終究,改變者是時間,不變者是自然。短暫的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
看到大地另一種形式的幻化,是在多年前一個清明節的偶然。那一天,天空多雲無雨,但是風勢不小。從台南鄉下掃墓返抵高雄,已是晚霞夕照的時分。
當車行博愛路時,但見寬闊的安全島上,兩行樟樹綠意盎然,而人行道上的菩提樹,則是黃橙一片。一陣強風掠過,在樹影搖曳的沙沙聲中,無數的黃色葉片,紛紛自上方飄落;慢車道上,原本滿地的黃葉,也隨之而飛舞翻滾,讓人彷彿置身於山林野地之中。這是菩提換裝時分,時序季春四月。
身處亞熱帶的台灣,一般人對落葉的感受,可能僅限於秋天的楓紅時節。而那種“無邊落木蕭蕭下”的凄美景象,也的確令賞楓的人們,憑增無盡的驚嘆與遐思。天之於物,春生秋實,而秋之落葉,基本上着眼於生命之潛沈,它隱涵着對生物的肅殺氣氛。終究,在繁華落盡之後,疲憊的生命,總需要有一番潛修靜養之空間,以待來春的驚蟄、大地的復蘇。
春之落葉,雖外表與秋之落葉無異,可是卻無〈秋聲賦〉中所描述“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的凌霜氣氛,反而有着一股溫馨感性的寧靜。因為在落葉繽紛之中,新芽嫩葉卻靜悄悄在你我不察之中,突然地滿樹迸放,展現出另類的換葉風情。因此,春之落葉,焦點在於新舊交替,它一方面顯示出對既有生命之尊重,另一方面也表達了對未來發展的無限希望與憧憬。
一種落葉,兩類風情。基本上,天有時序,物有生機,只有依循自然法則,方能可長可久。如果不依時令,強行抽芽換葉,則原本的無限生機,將可能會在秋之寒氣、冬之大雪之中,遭到無情的摧殘與斲傷。雖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環境卻能左右運氣走勢,不違“命”理,方能改“運”。唯有徹悟自然天理,洞悉內外環境,且能知所進退,方可順勢而為,期待有成。
無邊落葉翩翩下,不盡新芽滾滾來。鉛華落盡,靜心涵養蘊育新機;新舊交替,無限菩提綻放禪意。世事更替,總見大地因緣;生機綿延,只緣頓悟自然。清澄心境,自然物我合一;棄絕怨懟,將更喜舍包容。終究,事有本末,物有終始,不求意盡,則可無窮。
大地驚蟄,桃花心木換春裝;春風拂面,無限菩提展新葉。當落葉飄零,新芽未萌之際,總覺蟄伏乃是智慧之舉。終究,忍片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環視大雪壓境之處,軟枝者雪落,硬枝者樹折。兩種落葉,一樣風雪,而人生際遇,似乎也僅此而已,不必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