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二0一四年七月三日,母親被病魔奪去生命就已整整兩年。七百三十個日日夜夜,母親的形象、母親的溫度、母親的味道,甚至母親的柔弱、母親的委屈,時常縈迴在我的腦海,而比這些更令我無法釋懷的是母親那場生命的戰鬥,也即母親生命中最後的戰鬥。
母親治病的過程即是醫生與病症鬥法的過程,也是我們整個家族與病魔爭鬥的過程,更是母親與病魔戰鬥的過程。這個過程,在我陪伴母親治療期間,曾作過精心記錄,有《病況與治程》《病理報告與CT報告統計》《血常規指標統計》《主要化驗結果統計》《藥品與資料統計》《各次出院小結》《各醫院治療方案》,這些都還存放在我的電腦資料里。如今再回看這個過程,怎一個“艱難苦難”可以形容。其結果卻是我們失去了母親、母親失去了生命,母親可歌可泣、我們遍體鱗傷。今天,在母親去世兩周年之即,我將此過程整理成如下文字,以紀念母親的這場戰鬥。
母親是在2011年3、4月間,準備參加欽州市五一勞動節老年門球比賽的訓練中常咳不止,被我硬拉到醫院檢查,才檢出疑似肺癌的。在欽州市第一醫院確診並進行了前期維護治療,再定下轉院上海腫瘤醫院。其時母親並不知道自己遭遇了如此厄運。
母親於2011年4月入住廣西欽州市第一人民醫院,4月25日進行肺穿刺后確診為小細胞未分化肺癌,左肺上葉病灶影為63*70mm。5月7日往上海,於5月30日轉入上海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治療,5月12日PET/CT診查顯示腫瘤範圍約46*79mm,在放射科主任醫生付小龍教授主導下進行放化療。兩次化療,八次放療后,因血小板、白細胞、血紅蛋白降低,並伴有四肢及面部水腫,而停止放化療,8月4日CT顯示腫瘤已縮小35%。8月5日轉入上海復旦大學腫瘤醫院閔行分院調理,主要進行消水、升白細胞、血小板治療,8月16日CT檢查胸水消失,腫瘤範圍約39*29mm,白細胞和血小板則在3.0和50左右反覆波動,9月14日轉入上海第五人民醫院血液科和道培醫院血液檢查中心進行骨髓穿刺檢查,報告結論為沒有其他任何血液問題,也未見癌細胞轉移,血小板和白細胞降低均由放化療藥物引起。經口服藥及飲食調理,白細胞、血小板呈持續穩定上升趨勢,9月22日在白細胞升到2.80左右,血小板升到66左右出院。9月29日到上海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複診,CT顯示腫瘤已增大到幾乎同治療前大小,範圍約40*69mm,但仍只有一處病灶,未發生任何轉移和擴散。期間白細胞穩定上升至4.80,血小板上升至81。但複診醫生上海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付小龍教授認為仍不能進行化療,只能恢復一些放療,且依據患者體質和之前治療情況今後亦可能不適應化療。
2011年10月13日決定於10月17日起執行完原放療方案所余的14次放療(總劑量35GY/14F),同時到上海龍華醫院腫瘤科中醫趙麗紅主任醫生處門診,針對腫瘤進行中藥治療。趙醫生給予初次處方14帖葯,咳嗽明顯好轉。10月22日再診時預約可住進龍華醫院腫瘤科,一邊在腫瘤醫院放療一邊在龍華醫院中醫治療,后因已於10月14日入住腫瘤醫院放射科虛擬病房而不能入住龍華醫院,10月26日門診續14帖葯,並在原處方基礎上增加一味黃精以調理血小板。2011年10月17日開始按原計劃行放療,當時血常規為白細胞為4.90、血小板為82、中性粒細胞為3.40,紅細胞3.71、血紅蛋白119。至10月27日完成8次放療,血常規變化為白細胞2.60、血小板55、中性粒細胞1.80、紅細胞3.76、血紅蛋白122。腫瘤醫院給予注射重組人白介素—11和口服血寧糖漿調理血小板,10月28日予出院並囑門診完成餘下的6次放療。
因10月13日背部右側肩夾骨下出現一痛點,初時只是遇觸碰壓等刺激時痛,而後越來越明顯,至27日已痛及整個右後背和右上肢,悶痛伴麻木,常於24:00—1:00出現一次劇痛。11月2日腫瘤醫院胸椎MRI診查示“C7轉移”。付小龍教授決定繼續放療,增大照射濟量,增加2周放療時間,並增加一個點(對C7轉移灶)的照射治療。11月8日在腫瘤醫院胸部腫瘤門診開止痛藥[甲]氨酚羥考酮片(泰勒寧)服用后副反應強列,兩天後停用。后經付教授反覆研究11月14日決定門診放療10次(頸椎位總劑量30GY/10F),11月18日起進行,30日結束,要求一月後複查效果。
11月9日再次看龍華醫院趙麗紅醫生專家特需門診,因有C7轉移,正在放療,換方加花生衣、山慈菇、徐長卿。並決定於11月11日入龍華醫院腫瘤三科東八病區住院中醫治療。
龍華醫院按十天為一療程,中藥每日一濟,益氣健脾、化痰散結,康萊特化濕抗腫瘤,參麥益氣,邁普新提高免疫力,因血常規顯示白細胞及血小板偏低,予以瑞白、巨核粒對症治療;11月15日頭顱MRI示:兩基底節區、側腦室及半卵中心區腔梗灶,11月18日痰找脫落細胞,未見惡性病變。因胸椎MRI提示C7轉移,背部及右手疼痛明顯,11月16日以天晴依泰抗骨轉移治療,奇曼丁、消炎痛栓等止痛治療,疼痛稍有緩解,11月23日出院。回家吃中藥,並帶奇曼丁、信奧、消炎痛栓納肛止痛,養陰生血合劑調理。12月7日再看趙麗紅醫生專家門診,換方加幾味草藥,並改用美施康定消炎痛,再入院東八病區治療。
12月7日入院,以康萊特清熱抗瘤、參麥益氣養陰、岩舒活血消瘤,邁普新提高免疫力、尼群地平降壓、美施康定止痛、信奧護胃,加蟾烏巴布膏外用止痛,中藥益氣健脾、化痰散結方日一劑等治療。12月16以天晴依泰抗骨轉移治療,養陰生血合劑益氣養陰升白,疏肝顆粒疏肝理氣,熱淋清膠囊清熱利尿通淋。12月19日出院,並帶葯回家調理。同時,確定每月進行一個上述療程的治療,並及時進行療效評估和換藥,四個月即四個療程後進行綜合評估,確定後續治療方案。
12月27日到腫瘤醫院複查治療情況,付教授決定注射“(乙10%)唑來瞵酸針(擇泰)4mg/盒×1盒/靜滴 1支”。
2012年1月4日再入院,1月6日胸部增強CT示:左肺門腫塊伴遠端阻塞性炎症和實變,兩肺多發轉移。用藥除沒用岩舒、信奧、熱淋清膠囊外基本不變,至15日出院。並帶中藥、邁普新、美施康定、蟾烏巴布膏回家調理。
2012年2月6日再入院,2月11日淋巴結超聲:左側鎖骨上淋巴結腫大(8.9×6mm,求見髓核);胸部CT平掃:較前片左側胸腔少量胸水,炎症增多;頭顱MRI與11年11月15日相同。在原用藥基礎上增加康艾扶正抗瘤、艾炙溫振陽氣,以易善復保肝換疏肝顆粒。經主任讀片討論,病灶稍有進展,建議定期隨訪。至15日出院,並帶中藥、邁普新、軟化湯、美施康定、復方皂礬丸、易善復葯回家調理。
2012年3月5日再入院,3月12日淋巴結超聲:雙側頸部、雙側鎖骨上、雙側液下、雙側腹股溝未見淋巴結腫大。用藥同前一療程。至15日出院。並確定後續治療可以按用此方案穩定治療。
其實,自2012年2月份住院即商討後續治療問題,經諮詢龍華腫瘤三科趙麗紅主任醫生、孫建立付主任醫生、姚醫生同意,主張用他們龍華醫院的治療方案回湖南原生活地治療。主要堅持以下幾點:
一、堅持長期服用龍華醫院的中藥(不可間斷);
二、堅持每月一個療程(十天)注射康萊特、康艾、參麥加強治療,以邁普新提高免疫力,天晴依泰抗骨轉移。
三、每兩月進行一次遠程診斷,寄“舌苔”照及其它檢驗報告到龍華醫院腫瘤三科問診,並換中藥方。
2012年3月19日帶四周的葯:有中藥(28帖)、軟化湯(5瓶)、邁普新(3針用量)、復方皂礬丸、易善復、美施康定、蟾烏巴布膏。20日回到桃江。
一路狀況尚好,回到桃江后住以前的居住地休息,嚴格按上海的方式服藥調養,2012年3月31日入桃江縣腫瘤醫院進行每月十天加強控制的治療療程。4月8日後疼痛加劇且間隔時間縮短,4月11日到湖南省腫瘤醫院行全身骨掃描示:全身骨骼顯像清晰,放射性分佈不均勻,可見左後第6肋、胸1、11椎、腰2椎、左側股骨小轉子處放射性異常增濃。診斷:多處骨轉移不排除。其時雙下肢已現無力,稍遠一點就需藉助輪椅行動。
桃江腫瘤醫院醫生對此建議:在繼續用上海龍華醫院免疫治療方案的同時。
一、對疼痛部位行粗放式放療。即對骨轉移灶在不精確定位的情況下,以患者有壓痛感部位粗略定位,進行5---8次鈷80放療。主要減輕患者疼痛。
二、適當行CAV方案化療。即在血像基本許可情況下,採用患者耐受度較好的CAV方案適當化療幾個療程。主要對癌治療。
三、堅持使用唑來膦酸抗骨轉移。
另有腫瘤醫院吳應才副院長建議:口服VP16(一種化療口服藥)進行治療(其實也是一種化療方式,毒負作用相對較弱),以追殺游移的癌細胞,對抗癌再轉移。
針對母親當時的狀況以及意願,決定不放療,只執行口服VP16和使用唑來膦酸。仍按每月十天入院治療,二十天在家進行常規治療和調理。一個療程下來,母親狀況竟有趨好,能在保姆陪同下每晚到桃花江河堤散一小會步。但到五月底又感雙腿無力,並逐漸失去行走能力。
我於4月13日暫別母親返回欽州,對自己的身心進行調息,6月20日與妻再度回到母親身邊。分別重病的母親兩月,再回到母親身邊,母親已是重病之病重。母親只能躺在床上,呼吸有些吃緊,頭腦還清醒,味口也還好。因腸胃蠕動功能已受損,吃下去的東西積在肚子里,肚子鼓得象圓球,小腹部位有一小塊燙傷,背髖部有一小處褥瘡,但母親仍很堅強,按時用藥,按時進食,也很樂觀地與來探望的親朋好友聊天。尤其妻在旁邊護理的三天,母親的精神和膚色格外好轉,竟能聽到母親的久違了的舒心的笑聲。
其實我知道母親其時已相當痛苦了,除頭部還沒有痛點,身體其餘部位都已開始疼痛,尤其是四肢時常會如寒冰刺骨,而背部的痛則如錐尖扎心,且頻度大增。止痛的葯已達最大限量最短間隔,但也只能讓母親賺得片刻平靜。到6月28日母親已相當虛弱,疼痛來臨時連呻吟的力氣都幾乎沒了,五官緊皺一團。這情景常令我極端無奈而痛恨纏繞,那種對母親的痛愛就象汗和淚一樣真實和深切,每一次圍繞母親的身旁我都會有一種感觸:聽母親的呻吟愛很濕重,看母親的堅強愛很疼痛,端詳母親暗淡的面龐愛很溫柔,撫摸母親瘦弱的肢體愛很悠長,梳理母親花白的頭髮愛千絲萬縷都系住自己的心尖,擁住母親綿軟的身體是欲撐住自己永恆的愛。
28日晚到29日晨,是弟守在母親的床邊,我於早上八點到達母親病房,看到母親虛弱地靜躺床上,手上聯起了監護儀,地上還放了一台吸啖機,弟說母親今晨五點又高燒,頓時心痛心酸湧向眼眶。備好水,我坐到母親的身邊,握着母親的手,跟母親說話、喂水,母親幾乎無力張嘴和吞咽,但當我說到您昨天都答應了我要“堅持”時,母親堅毅地點了點頭,我隨即堅強。6月30日晚,母親睡得異乎尋常地安靜,我坐在母親床邊,有點擔心、有點憂愁、有點懼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親的呼吸,母親的體溫一直在39度,十一點半,一聲“啊喲”,母親醒了,開始喊冷,要熱敷,要熱毛巾裹着,至早晨5點多,母親喝下一些熱湯,吃了止痛藥,才又開始睡眠。這時的母親虛弱得象嬰兒,安靜得象睡佛。
我和弟仍輪流着守護在母親身邊,哥則於下班后,甚至上班時都偷空跑來,配合醫生用各種物理方法為母親降溫,但母親這一次高燒退得漫,而且短時又會反覆。全家人,不,是整個家族的人都很着急、擔心、儘力。其實何止於家族,與這個家族相關的親朋好友都在參與戰鬥。但就母親每一次痛苦的吞咽、每一聲痛苦的呻吟,戰鬥終究是母親一個人的戰鬥。7月1日晚,母親先是說冷,冷得受不了,24點時體溫仍39度,但頭腦還清醒。到凌晨3點出現意識粘連,體溫39.3度,還能大聲喊啊喲。4、5點時進入迷糊狀態,體溫持續升高到39.7度,一直用冰枕、喝水、艾葉水擦身、肛栓降溫,6點達40度,並又出現水腫。我知道母親的戰鬥已芨芨可危,我趴在母親的床邊禱告:危難的母親啊,告訴兒如何能給您最堅利的武器。
至7月3日晨,母親的燒仍未退,意識仍粘連,水腫已很明顯,且吞咽也有了障礙,但母親仍在堅強地戰鬥着,葯即使吐幾次也一定吃完、粥儘管吞得喉嚨痛也一定咽下去。母親啊,知道這場戰鬥勝算不大,但為了惦記和牽挂的親人,仍頑強地戰鬥着。
下午我吃過晚飯後去接替弟護理母親,六點多我到達母親病房,一眼看到母親靜靜地側躺在病床上,呻吟微微、呼吸微微。弟輕輕告訴我,母親剛剛搶救了一次,剛睡下。我走到母親的床頭,正想伸手試試母親的額頭溫度,母親恰轉過臉來,一隻眼費力地睜開了一線縫。我輕輕告訴母親:我來了,換弟回去吃晚飯。母親微微含了含下頜。弟依依不捨地走出了母親的病房。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竟是他和母親的訣別,而母親也肯定沒有預示這將是留給弟的她老人家最後的生息。
送弟出門后,我走近母親床頭,看母親嘴唇蠕動就用湯匙滴了一滴水在母親的嘴唇上,看水滴漫漫浸潤母親又緊閉的雙唇,然後去倒導尿袋,收拾病房。也許是幾分鐘剛過、或者是近7點時,母親突然嘔吐,我急忙將母親翻成側身,把母親的頭側到床邊,並高聲叫醫生來。此時母親嘴和鼻子都向外不停地流帶黑血的粘稠物,監測器上心率和血壓在急速跳蕩。醫生和護士倒是都來得很快,但畢竟他們的醫療條件太差,整個搶救過程只是用吸啖機清理嘔吐物,注射了兩支也許是強心針濟,然後就是手法心肺復蘇。看着母親的生命指征一點點遊離,我焦急、痛苦、傷心,卻只能無奈地看着醫生護士徒勞地用極端落後的方法對母親施救,我真的很傷心很絕望,因為這與我在陪伴母親治病的幾個月中親眼看到的各類醫院搶救病人的情況相差太大。
母親的戰鬥就這樣息止了,但不是由於她老人家的意志,不是由於她老人家的放棄。在我聲嘶力竭的呼喚中母親眼角的最後一滴淚,在醫生護士放棄心肺復蘇的擠壓後母親一直握拳的雙手最後攤開,就是母親最後的不舍和無奈。2012年7月3日下午7點18分,母親停止了生命的戰鬥,我心碎如一地的玻璃渣。
也許母親自己都沒有預料到戰鬥竟然這樣結束,不然怎麼會沒有通常的回光反照?怎麼會不留下最後的片言隻語?母親啊,能發聲說話時念叨的是弟的無私,頭腦清醒時擔憂的是哥的前途,迷糊夢囈中牽挂的是怕女兒被人誤解,而“不醉酒不熬夜開車慢點”是母親時常對我的叮囑。也許這些就是母親戰鬥的陣地。
母親用不屈的戰鬥捍衛了自己的陣地,更是用自己的生命潤澤和滋養了她一生愛惜的陣地。
如今陣地安然而充滿陽光春色。謝謝母親!謝謝母親堅強的戰鬥!謝謝母親慈祥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