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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冬天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我獨愛着自己的冬天。

  愛它,朔朔風雪下的那幾間茅屋。愛它,銀裝素裹下像簇簇閃動的火苗的梅花樹。愛它,坡地和山坳傳來的兒時作樂的歡笑。

  在我自己的冬天裡,有着無盡的春意。在我自己的冬天裡,尤其是兒時的冬天,留了串串鄉村的氣息。

  家鄉在白山黑水的長白山腳下。那裡群山起伏,原林莽莽;春短冬長,幾乎大半年都處在漫長的冬季。到了數九臘月的日子,天上舞着雪片,地上蓋着幾尺厚的冰雪,就連樹木也裹挾着積雪巋然不動,河流失去了濤聲而銀光閃爍。整個大地霧氣茫茫白雪皚皚寒氣漫漫。人們只好待在家中暖在炕上,磕磕家常拉拉話,無奈而拘謹地過着每一天。在人們的心裡,多麼渴望春的早日來臨啊!

  冬天的家鄉啊,你牢牢系著我的心。

  我不止一次曾在夢境中走進你。山依然莽莽蒼蒼,披覆著的雪毯伸得很長很長……衫樹和松柏仰首含望,注視着遠跡他鄉的歸腳。那輪明月下,我不止一次曾徘徊在你的腳下。那幾間茅屋歷盡了歲月,斑白着雙鬢,終日靜立和守望。母親在灶屋裡忙忙碌碌,父親像尊石膏倚在門旁,他們在等待即將回村的兒子。

  車響了,父親、母親和我坐在炕上。面前擺了幾大碗黃黃的窩窩頭、窖了一冬的地薯和白菜,碗碗都冒着熱騰騰的煙氣。父親沒有動一下竹筷,只是在看我;母親卻不停地往我碗里夾,嘴裡念叨着:“天冷,多吃點兒!”我每吃下一塊,心裡就哽咽了一下,也暖和了一分。那暖意先是在心裡慢慢遊走,游到手心,游到腳板,最後游到筋脈里掀起一股起伏的浪花……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像是只被包裹在綿綿暖流里的小船從流飄蕩。屋外是冰天雪地,可我卻周身暖和,那是只有春天才有的感受呀!我知道,這暖暖融融的春意,蘊含了父親的守望和母親的操勞,還有他們對兒子的挂念。

  車,又響了。我、父親和母親即將離開這茅屋,離開這冰雪崖崖的山脈。此時,我心裡彷彿被什麼東西牽扯着。

  臨行前,我又回望了一眼茅屋前的那個小院。小院不大,除了一個大碾盤,就是幾米開外還有一株梅花樹。樹形不高,枝葉也稀疏,黝黑的樹榦卻長得異常倔強。這時,拇指大小的花朵綻得分外耀眼,似一簇簇閃動的火苗,永不寂滅地蔓延在我心間。

  月光清寒,心魄依依。我開着車,可人似乎還留在梅花樹跟前。冷霧浮起,梅花的鮮紅開始朦朧,像深情的眼睛,盯着,看着……

  那分明是一雙熟悉的眼睛。她在哪裡呢?哦,就在身邊,可那也是一個多麼遙遠的夢啊!

  家鄉的小山村只有幾十戶人家,同齡的小孩也不多。春夏之際,我和幾個同齡夥伴,在長滿野草的坡地上山坳間放牛割草,還嘻嘻哈哈追趕被驚嚇的野雞;回到家,我們圍在小院的碾盤旁,有推有拉,磨磨停停,還不時扭扭扯扯說說笑笑;秋冬之時,穿上棉襖,裝成個雪人或者三五兩個拉拉雪橇,即使凍痛了摔痛了也不怕,還照樣沒命似的玩着鬧着翻滾着。可以說,我們是喝着家鄉的雪水般慢慢長大的,像喝春水一樣。那裡有着最真最純的味道。

  在這幾個同齡人中,有個叫“梅”的女孩,她和我是鄰居。她總編着根小辮,別著一支梅花形髮夾。忽閃忽閃的眼睛,像一潭清冽的泉水。

  十歲那年春天,父親帶回一株尺把高的梅花樹苗,幾片綠葉掛在柔嫩的枝條上。那天,我邀她到我家的小院一起栽梅花樹苗。微颸輕拂,我們站在栽好的梅花樹前,枝葉輕搖,我看着梅,她就像這綠綠的葉,微風從她臉頰上、眸子里拂過。

  “小妹,這樹叫什麼哇?”我問。

  她側臉看了我一會兒,破口一笑,露出冰雕般的牙齒,說:“不是梅花樹嗎!明明知道,還問人家?”

  說這話時,她的眼珠滾來滾去,清澈的小潭盪起一絲漣漪,顯出天真的疑惑。

  “可我不這麼叫。”我說。

  “那……那叫什麼哇?”她瞅着我。

  “許願樹!”我說。

  沒等她再往下問,我接著說:“聽說冬天梅花最燦爛的時候,在樹前許下心愿,一定會實現的!”

  “到時候叫上其他夥伴吧。”

  她先是搖頭,後來又連連點頭。

  那年冬天,一尺多高的梅花樹竟意外地綻出幾個紅艷艷的小花。雖然天空大雪瀰漫,可那幾個小花卻十分奪目,在冰雪的世界里舉起熠熠閃動的火苗……

  大雪過後,我們幾個夥伴圍在梅花樹前,默默許下了自己的心愿,真有復活節上信徒朝聖基督的莊嚴感呢。許願后,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你許的是啥?”“你先說。”“到大城市”“做什麼?”“現在還不知道呢。”“你怎麼不說?”一個夥伴問我。沉思了半晌,我說:“十年後你們就知道……”"真沒勁!"他們又把目光轉向梅。梅閃動着泉水般的眼睛,說:“我想,我想……”她拾起一截枯枝指指點點,還做着拿書的樣子。“是老師呀!”大家笑着一鬨而散。只留下那火苗樣的梅花兀自閃動……

  十年後的那個秋天,梅如願以償地成了一名教師,任教的地點就在幾十裡外的縣城。那個冬天,她收到了一封來信,打開一看:

  “梅:

  你終於達成了自己的心愿。真誠地向你祝賀!

  你還記得當年我們的那次許願嗎?那次,我說要等十年。今天,我想應該是時候了。你還記得我們親手栽下的那棵梅花樹吧。我為啥叫它‘許願樹’?就是因為我希望你就是那樹啊,落腳在我家的小院,由我來照看和呵護……如果……如果你願意……我在老家……”

  ……

  ……

  看得梅心頭一顫,眼淚撲哧撲哧滾落下來。寫信的人她當然是知道的,就是老家隔壁的大哥呀!她也知道,這大哥幾年前成了縣政府的一名公務員。可她不知道,這位大哥卻把秘密在心裡埋藏了十年,今天才通過這信箋飛到了她手中。她捏着這蓄積了十年才到來的信箋並不覺得沉重,反倒有一股暖流從手心傳到手臂,一直傳遍全身。

  放學后,她捏着信,跑向老家,跑向那棵梅花樹……

  清冷的月光依依稀稀。我靜靜地站在梅花樹前看着梅,那雙眼睛還是那樣清冽,可潭水卻更綠了,含着一汪深情。辮子上依然別著的是支梅花形髮夾,和一旁火苗樣的梅花映襯着……看着梅,我心裡忽然涌動着春天般的感覺。她讓我感到春天的降臨,春風浩蕩,春水激漲,一切的生機都不可遏止地生長着,澎湃着。

  車碾得雪地咯咯吱吱地響,身後的車轍越來越長,那火苗還在月夜下閃耀,似乎在告知人們:冬天也有暖暖的春意啊!

  月亮起霧了,霜氣慢慢沉下來,看來這又是個嚴寒的冬天啊!我如夢遊般清醒過來。隔壁屋裡傳來雙親安祥的鼾聲。側眼一看,梅睡得那樣的甜美。

  明亮的光線已透過玻窗照進了屋裡。我推開窗戶,白花花的雪地上閃爍着太陽金色的光芒,樹葉抽芽了。呵,這個冬天,是浮着春意蒙蒙的冬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