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先生一直是我非常敬重的學者。他無論是為人,還是做學問,乃至他那聰明絕頂的愛情觀,都曾令我景仰不止。
我以前也曾感慨唏噓,以胡博士當時的見解和學識甚至社會地位,他為何要娶江冬秀這樣一個看起來不扎眼沒有任何書香氣息而且還裹腳的傳統女子?即便是胡適先生後來有一段讓我醍醐灌頂的話——以吾所見此間人士家庭,其真能夫婦智識相匹者,雖大學名教師中亦不可多得。(女子是否有文化跟賢妻良母是沒有關係的,世上有多數能為文卻不能為賢妻良母者。)
那也終歸是他感受到了妻子的那種體貼之後的感悟了。
今天我有幸讀了其母親馮順弟女士的一些事迹,才讓我徹底釋然了。
無可否認的,那個妻子的身上一定有着母親的影子。
我覺得胡適先生一生最大的幸運就是遇見了這樣兩位並不知書達理卻又知書達理的傳統女性。
我說她們並不知書達理,是指她們並不如林徽因等女性一樣,擁有傲人的學識以及廣泛的見識。但說她們又知書達理,是因為雖然她們自己本身不知書,卻明白知書的重要性,而且她們就認準了一條理,尊重學問,尊重有學問的人。
馮順弟女士在丈夫胡傳去世后對兒子說了一句話讓我異常感動。她守寡那一年虛齡僅有23歲,然而她內心裏面卻有一尊神一樣的偶像,因為心底的那個讓她極為敬重的他,馮女士似乎對一切不可預知的未來也不可怕了,她有力量去面對那些凄風苦雨,她也知道了該如何去教導他留下的那個襁褓里的嬰兒。
她說,你總要踏上你老子的的腳步。我一生只曉得這一個完全的人,你要學他,不要跌他的股(不要丟他的臉)。
這是一句讓看起來讓我覺得唯美的話語。她的世界並不寬,但那也是一個世界,再單一,也有着自己的精彩紛呈,斑斕色彩。
馮女士的丈夫留給自己的遺囑說,我兒天資頗聰明,應該令他讀書。
儘管丈夫對於自己沒有隻言片語,而她卻像是得了聖令一樣,由始至終都將兒子的讀書看得最重要。
當時胡適上蒙館,每個學生一般只送兩塊銀元,這已經是很少的學費了,由此先生教書自然也不盡心。但是對於胡適先生的家裡來說,這兩塊錢也是較為困難的。可馮順弟女士希望先生能多教給兒子一些,第一年便送了6塊銀元,以後每年增加,最後一年加到了12元。
後來胡適先生留美那幾年,家中經濟已經相當困頓了,他母親一度靠抵當首飾過年,而此時族中胡守煥因為家境敗落,願將《圖書集成》一部大書減價出售。胡適先生的母親知道兒子想要得到這部書,便借錢買下了。
讀到此時,馮女士的那句話又出現在了我面前——我一生知曉得這個完全的人。
在一起相處的時光不久,這一輩子她也沒有別的交際,但是她卻知曉他的完全,是虔誠地敬拜,是無限的尊重,更是唯一的想念,自然他留下的叮嚀也就是她唯一向前的腳步。
我很喜歡民國時期那種並不知書達理卻用一生的隱忍與堅強去詮釋着什麼是知書達理的女子,如張幼儀等,她們並不漂亮出彩,卻讓人生的韻味久久飄香。
我不是一個守舊的人,但到現在我都覺得有些傳統比開化更有魅力,就如馮順弟的執着,它無關夫權與封建禮教,而是因為她愛過那麼一個男子,他的每一句話在她看來都是欣喜的,儘管在一起的時間那麼短,她卻從此可以將愛延伸得很長,一直到自己48歲的那個年頭,兒子已經是北大教授了,她也就可以鬆手了。
現在已經鮮有如此純粹的女子了,或許她們會活得比馮順弟女士輕鬆很多,自由很多,但是有些情感也就隨之而消亡了,久而久之也許我們只會聽見那一個個動人的傳說。
最後我想說的是,很多時候,也許我們愛一個人,不過就是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去儘力去完成他想做卻做不了的事情罷了。
而有時候,我們何其幸運,只是因為遇到那麼幾份可以讓我們行走一生的溫暖。
我一生只曉得這一個完全的人。
其實你,他,都已經足夠了,幸運的是那個看似不幸的你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