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營官不得人,一營皆成廢物;哨官不得人,一哨皆成廢物;什長不得人,十人皆成廢物。濫取充數,有兵如無兵也。
7.選哨官、什長,須至勇至廉。不十分勇,不足以倡眾人之氣;不十分廉,不足以服眾人之心。
8.近人貪利冒功。今日求乞差使爭先恐後,即異日首先潰散之人。屈指計之,用人不易。
9.人才因求才者之智識而生,亦由用才者之分量而出。用人如用馬,得千里馬而不識,識矣而不能勝其力,則且樂駑駘之便安,而斥騏驥之偉駿矣。
10.古之治兵,先求將而後選兵。今之言兵者,先招兵而並不擇將。譬之振衣者,不提其領而摯其綱,是棼之也,將自斃矣。(以上胡語)
蔡按:曾謂人才以陶冶而成,胡亦曰人才由用才者之分量而出。可知用人不必拘定一格,而熏陶裁成之術,尤在用人者運之以精心,使人人各得顯其所長,去其所短而已。竊謂人才隨風氣為轉移,居上位者,有轉移風氣之責(所指範圍甚廣,非僅謂居高位之一二人言。如官長居目兵之上位,中級官居次級官之上位也),因勢而利導,對病而下藥,風氣雖敗劣,自有挽回之一日。今日吾國社會風氣敗壞極矣,因而感染至於軍隊。以故人才消乏,不能舉練兵之實績。頹波浩浩,不知所屆。惟在多數同心同德之君子,相與提摯維繫,激蕩挑撥,障狂瀾使西倒,俾善者日趨於善,不善者亦潛移默化,則人皆可用矣。
第三章 尚志
1.凡人才高下,視其志趣。卑者安流俗庸陋之規,而日趨污下;高者慕往哲隆盛之軌,而日即高明。賢否智愚,所由區矣。
2.無兵不足深憂,無餉不足痛哭。獨舉目斯世,求一攘利不先,赴義恐后、忠憤耿耿者;不可亟得。或僅得之,而又屈居卑下,往往抑鬱不伸,以挫,以去,以死。而貪饕退縮者,果驤首而上騰,而富貴,而名譽,而老健不死。此其可為浩嘆者也。
3.今日百廢莫舉,千瘡並潰,無可收拾。獨賴此耿耿精忠之寸衷,與斯民相對於骨岳血淵之中,冀其塞絕橫流之人慾,以挽回厭亂之天心,庶幾萬一有補。不然、但就時局而論之、則滔滔者吾不知其所底也。
4.胸懷廣大,須從平淡二字用功。凡人我之際,須看得平。功名之際,須看得淡,庶幾胸懷日闊。
5.做好人,做好官,做名將,俱要好師、好友、好榜樣。
6.喜譽惡毀之心,即鄙夫患得患失之心也。於此關打不破,則一切學問,才智,實足以欺世盜名。
7.方今天下大亂,人懷苟且之心。出範圍之外,無過而問焉者。吾輩當立準繩,自為守之,並約同志共守之,無使吾心之賊,破吾心之牆之。
8.君子有高世獨立之志,而不與人以易窺;有藐萬乘、卻三軍之氣,而未嘗輕於一發。
9.君子欲有所樹立,必自不妄求人知始。
10.古人患難憂虞之際,正是德業長進之時。其功在於胸懷坦夷,其效在於身體康健。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佛家之所以成佛,所爭皆在大難磨折之日,將此心放得實,養得靈。有活潑潑之胸襟,有坦蕩蕩之意境。則身體雖有外感,必不至於內傷。(以上曾語)
11.軍中取材,專尚朴勇,尚須由有氣概中講求。特恐講求不真,則浮氣、客氣夾雜其中,非真氣耳。
12.人才由磨鍊而成,總須志氣勝乃有長進。成敗原難逆睹,不足以定人才。兵事以人才為根本,人才以志氣為根本;兵可挫而氣不可挫,氣可偶挫而志不可挫。
13.方今天下之亂,不在強敵,而在人心。不患愚民之難治,而在士大夫之好利忘義而莫之懲。
14.吾人任事,與正人同死,死亦附於正氣之列,是為正命。附非其人,而得不死,亦為千古之玷,況又不能無死耶!處世無遠慮,必有危機。一朝失足,則將以薰蕕為同臭。而無解於正人之譏評。(以上胡語)
蔡按:右列各節,語多沉痛。悲人心之陷溺,而志節之不振也。今日時局之危殆,禍機之劇烈,殆十倍於咸、同之世。吾儕身膺軍職,非大發志願,以救國為目的,以死為歸宿,不足渡同胞於苦海,置國家於坦途。須以耿耿精忠之寸衷,獻之骨岳血淵之間,毫不返顧,始能有濟。果能拿定主見,百折不磨,則千災萬難,不難迎刃而解。若吾輩軍人,將校但以躋高位、享厚祿、安富尊榮為志,目兵則以希虛譽、得餉糈為志,曾、胡兩公必痛哭於九原矣。
第四章 誠實
[註釋]
1.天地之所以不息,國之所以立,聖賢之德業所以可大可久,皆誠為之也。故曰: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
2.人必虛中不著一物,而後能真實無妄。蓋實者不欺之謂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別著一物。心中別有私心,不敢告人,而後造偽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着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欺人者[1],亦以心中別著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則不能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誠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無私著也;無私著者,至虛者也。是故天下之至誠,天下之至虛者也。
3.知己之過失,即自為承認之地,改去毫無吝惜之心,此最難之事,豪傑之所以為豪傑,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便是此等處磊落過人。能透過此一關,寸心便異常安樂,省得多少糾葛,省得多少遮掩裝飾醜態。
4.盜虛名者,有不測之禍;負隱匿者,有不測之禍;懷忮心者,有不測之禍。
5.天下惟忘機可以消眾機,惟懵懂可以祓不祥。
6.用兵久則驕惰自生,驕惰則未有不敗者。勤字所以醫惰,慎字所以醫驕。二字之先,須有一誠字以為之本。立意要將此事知得透,辨得穿。精誠所至,金石亦開,鬼神亦避,此在己之誠也。人之生也直,與武員之交接,尤貴乎直。文員之心,多曲多歪,多不坦白,往往與武員不相水乳。必盡去歪曲私衷,事事推心置腹,使武人粗人,坦然無疑,此接物之誠也。以誠為之本,以勤字、慎字為之用,庶幾免於大戾,免於大敗。
7.楚軍水、陸師之好處,全在無官氣而有血性。若官氣增一分,血性必減一分。
8.軍營宜多用樸實少心竅之人,則風氣易於純正。今大難之起,無一兵足供一割之用,實以官氣太重,心竅太多,漓朴散醇,真意蕩然。湘軍之興,凡官氣重、心竅多者,在所必斥。歷歲稍久,亦未免沾染習氣,應切戒之。
9.觀人之道,以樸實廉介為質。有其質而傅以他長,斯為可貴。無其質而長處亦不足恃。甘受和,白受采,古人所謂無本不立,義或在此。
10.將領之浮滑者,一遇危險之際,其神情之飛越,足以搖惑軍心;其言語之圓滑,足以淆亂是非。故楚軍歷不喜用善說話之將。
11.今日所說之話,明日勿因小利害而變。
12.軍事是極質之事,二十三史,除班馬而外,皆文人以意為之。不知甲仗為何物、戰陣為何事。浮詞偽語,隨意編造,斷不可信。
13.凡正話實話,多說幾句,久之人自能共亮其心。即直話亦不妨多說,但不可以訐為直,尤不可背後攻人之短。馭將之道,最貴推誠,不貴權術。
14.吾輩總以誠心求之,虛心處之。心誠則志專而氣足,千磨百折,而不改其常度,終有順理成章之一日。心虛則不客氣,不挾私見,終可為人共諒。
15.楚軍之所以耐久者,亦由於辦事結實,敦樸之氣,未盡澆散。若奏報虛偽,不特畏遐邇之指摘,亦恐壞桑梓之風氣;
16.自古馭外國,或稱恩信,或稱威信,總不出一信字。非必顯違條約,輕棄前諾,而後為失信也。即纖悉之事,顰笑之間,亦須有真意載之以出。心中待他只有七分,外面不必假裝十分。既已通和講好,凡事公平照拂,不使遠人吃虧,此恩信也。至於鄰人畏敬,全在自立自強,不在裝模作樣。臨難有不屈撓之節,臨財有不沾染之廉,此威信也。周易立家之道,尚以有孚之威,歸諸反身,況立威於外域,求孚於異族,而可不反求諸己哉!斯二者,似迂遠而不切於事情,實則質直而消患於無形。(以上曾語)
17.破天下之至巧者以拙,馭天下之至紛者以靜。
18.眾無大小,推誠相與。咨之以謀,而觀其識;告之以禍,而觀其勇;臨之以利,而觀其廉;期之以事,而觀其信;知人任人,不外是矣。近日人心,逆億萬端,亦難窮究其所往。惟誠之至,可救欺詐之窮。欺一事不能欺諸事,欺一時不能欺之後時。不可不防其欺,不可因欺而灰心所辦之事,所謂貞固足以幹事也。
19.吾輩不必世故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誤國事耳。一部《水滸》,教壞天下強有力而思不逞之民;一部《紅樓》,教壞天下堂官、掌印司官、督撫、司道、首府及一切紅人。專意揣摩迎合,吃醋搗鬼,當痛除此習,獨行其志。陰陽怕懵懂,不必計及一切。
20.人貴專一。精神所至,金石為開。
21.軍旅之事,勝敗無常,總貴確實而戒虛捏。確實則準備周妥,虛飾則有誤調度,此治兵之最要關鍵也。粵逆倡亂以來,其得以肆志猖撅者,實由廣西文武欺飾捏報,冒功幸賞,以致蔓延數省。流毒至今,莫能收拾。
22.事上以誠意感之,實心待之,乃真事上之道。若阿附隨聲,非敬也。
23.挾智術以用世,殊不知世間並無愚人。
24.以權術凌人,可馭不肖之將,而亦僅可取快於一時。本性忠良之人,則並不煩督責而自奮也。(以上胡語)
蔡按:吾國人心,斷送於"偽"之一字。吾國人心之偽,足以斷送國家及其種族而有餘。上以偽驅下,下以偽事上,同輩以偽交,馴至習慣於偽。只知偽之利,不知偽之害矣。人性本善,何樂於偽?惟以非偽不足以自存,不得不趨於偽之一途。偽者人固莫恥其為偽,誠者群亦莫知其為誠,且轉相疑駭,於是由偽生疑,由疑生嫉。嫉心既起,則無數惡德從之俱生,舉所謂倫常道德皆可蹴去不顧。嗚呼!偽之為害烈矣。軍隊之為用,全侍萬眾一心,同袍無間,不容有絲毫芥蒂,此尤在有一誠字為之貫串,為之維繫。否則,如一盤散沙,必將不戢自焚。社會以偽相尚,其禍伏而緩;軍隊以偽相尚,其禍彰而速且烈。吾輩既充軍人,則將偽之一字排斥之不遺餘力,將此種性根拔除凈盡,不使稍留萌牽乃可以言治兵,乃可以為將,乃可以當兵。惟誠可以破天下之偽,惟實可以破天下之虛。李廣疑石為虎,射之沒羽;荊軻赴秦,長虹貫日,精誠之所致也。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