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娘說話的當兒,二娃爹操起煙鍋羅又在青石凳上“篤篤”磕了幾下,也不說話,只管把煙管塞在嘴裡“叭嘰叭嘰”。
“三棍子悶不出個屁!”二娃娘扭頭把一大桶豬食倒進豬槽里。
三頭豬急不可待地把長嘴塞進湯湯水水裡,瓮聲瓮聲地“咕嚕”着。
豬都知道吭哧幾聲。二娃娘瞟了二娃爹一眼。
“你們兩個人是一個要上屋頂揭瓦,一個就幫着搬梯子,老子吭哧有個球用!”二娃爹憋足一口氣,腮幫子聳起一座山。
二娃娘說,二娃比你有主張,莫把人家當三歲娃兒看了。
哼哼,嘴殼子上冒出三根鬚鬚毛就成了諸葛亮了?二娃爹哼唧一句。
“上屋頂揭瓦”的是老倆口的獨生子春生,叫他二娃是因為上頭還有個堂哥。
堂哥在縣上開打字店,二娃中專剛畢業,沒找到工作,就在他手下當打字員。
打字店不是天天有事,二娃閑着沒事就用店裡的電腦上上網。
被二娃爹說成“上屋頂揭瓦”的事,是二娃把家裡準備蓋房的錢用來收購村裡賣不出去的蜂蜜。
油菜村菜花多,養蜂是多年傳統。菜花蜜金亮金亮,挖一勺放在嘴裡,齒頰留香,好賣,油菜村的人沒少在蜂窩眼裡摳錢。前幾年,幾個腦瓜活絡的販子到村裡搞統購,把菜花蜜運到外地,賺得流油。今年蜂蜜割得出奇的好,每家每戶都多收了三五桶蜜。往年這時節,哪家人的臉上不是堆起了蜜,笑得牙齒都亮堂。現在,村裡人愁的是就是多收了三五桶蜜。
油菜村的人嘗第一口新割蜜的時候,便傻眼了,蜜帶苦味,藥味。
吃蜜都是品個甜,苦蜜賣不了。手中寶成了心中石,誰還樂得起來?
狗日的草藥花!村裡的人明白了。
今年,鄰村金豆村響應縣上科技致富的號召,和一個大藥商簽了約,在田間地頭都種上了一種叫白頭芥的草藥,沒讓巴掌大的地閑着。白頭芥開白花,大簇大簇的,香氣濃,誘得油菜村的蜜蜂常去金豆村串門。
事到如今,怪誰?人家金豆村又沒有給你油菜村的蜜蜂發請貼。
蜜賣不了,在村裡溜達一圈,隨便打個照面都是一張苦瓜臉。
這當兒,二娃卻把村裡的蜜來個原價照收。
二娃在縣上讀中專時,家裡割了新蜜,二娃娘都要捎上幾罐子新蜜送到學校給二娃嘗鮮。
那天,二娃娘來打字店。
“娘,你沒有給我送新蜜啊?”二娃把他娘的柳條筐翻了個底朝天,滿臉失望。
二娃娘說,唉,今年的蜜不好吃,苦滋滋的,就沒給你送。
二娃說,苦?
二娃娘就把事情說了一通。
二娃說,就沒有啥辦法了?
二娃娘說,還有啥辦法?
二娃娘在店裡坐了一會兒,要走。
二娃把他娘送到店門口,說:“娘,莫急,家裡有啥事我還有五百塊工資嘛。”
二娃娘從城裡回來第三天,二娃興沖沖地從打字店趕了回來。
二娃娘忙給兒子倒了一杯茶水,問,今天放假啊?
二娃一口氣幹了瓷杯里的涼茶水,說,請了三天假。
三天假?有啥事?二娃娘瞪大了眼睛。
二娃說,娘,現在給你說不清楚,反正就是蜂蜜的事。
二娃娘說,你有啥法子了?
二娃說,有法子了。娘,你先找半碗漿糊。
二娃娘忙說,你要漿糊幹啥用?
二娃從塑料袋裡拿出幾張打印着大黑體字的紙,說,娘,你去把這幾張紙貼到村口子上。
二娃娘接過紙,看,“大量收購蜂蜜,價錢同往年”。
二娃娘急得直跺腳,二娃子,你腦袋進水啦。
二娃說,娘,你莫急吶,這筆生意做下來你就準備住樓房了。
二娃娘,真的喲?
二娃笑道,真的。娘,你就趁早練練腳勁準備爬樓梯吧。
看兒子說得真真切切,二娃娘就半信半疑拿上紙出去了。
幾張紙貼了出去,油菜村比過年還熱鬧了。
那天,送蜜的人把二娃家的門坎踩低了三寸。
太陽下山時,二娃爹從二娃表叔家喝酒回來,還在半路上就有人“報喜”,還說,你們家二娃子是不是書讀多了成書獃子了?
二娃爹一聽,急得直想扛着兩條腿往家裡趕……
晚上,二娃不在家,二娃爹就對着二娃娘生悶氣,一晚上只冒出兩句話。
二娃娘又給豬添了半桶食,不理二娃爹了。
第二天,二娃爹也懶得起床,二娃娘叫他吃飯也不應個聲……
第三天中午,村上的大曬場上破天荒的來了三輛外地的大東風車。
大東風車是專程到二娃家收蜂蜜的。
二娃爹愣愣地在旁邊看了半天熱鬧,腦袋一片空白。
村裡人議論紛紛,二娃書讀得多,腦子裡有點子,做了大好事,就怕白忙了一場一分錢也賺不到。
晚上,二娃爹的臉被二娃孝敬的精裝酒熏得開出了紅花,嘴巴也有些不利索了。
二娃娘說:“少喝兩口不行啵,都成關公臉了。”
二娃爹說:“好……好……好酒又不……不……不上頭。”
二娃說:“娘,爹高興喝就讓他多喝兩口嘛。”
二娃娘說:“還好意思喝兒子的酒,昨天那麼多人也不給兒子留點面子。”
二娃爹不說話了,只管“嘿嘿”,把酒杯咂得“吱吱”響。
更美的是二娃,他真的可以讓他爹他娘爬樓梯了。
那天,二娃娘離開打字店后,二娃就上了網,在幾個葯業網上留了言。不到半天,便有好幾個藥廠來了電話,說他們廠生產止咳糖漿,需要大量的優質蜂蜜,正愁找不到貨源,而且這個止咳糖漿中正好有白頭芥的成份……
兩天下來,蜜價翻了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