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花草樹木,可人的非常多。世人所愛,也各不相同。從古至今詩人多以花自比,故留下許多千古絕句。陶淵明所愛“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林和靖所愛“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陸龜蒙所愛“素花多蒙別艷欺,此花真合在瑤池,”劉禎所愛“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劉禹錫所愛“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其餘如月季,杜鵑,桂花等等之愛,不勝枚舉。至於我,卻是無一不喜愛的,只不過仔細思量一番,覺得似乎喜愛竹子更多一點。
蘇東坡曾有詩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鄭板橋也有詩云:“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至於嵇康,阮籍等作“竹林游”,彷彿昨日之事,尤在眼前。既有如此多的名人大家為竹傾倒,我愛竹子的理由,也似乎能更有勇氣地道來。
在我看來,竹的可愛無非兩字:風骨。
“風骨”也非竹獨有,然縱觀世間花木,卻只有竹能將其體現的淋漓盡致。竹修長靜肅,有剛正之形,若隨風動,也是“岩岩若玉山之將崩”。平日里,竹在月白風清下低斟淺唱,與小草,鮮花,秋菊,梧桐共友。可真正能考驗竹的,卻是危難之時。
風雨一來,那些柔順的小草暗忖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紛紛低下了貧賤的頭顱,彎下了也許從沒直起過的脊樑,嬌艷的花朵頓時失色,只知躲在某個角落裡戰慄着哭泣。也有奮鬥者,紛紛迎風吶喊。不過風雨有些惱火,瘋狂的撕咬着,寒秋之菊便作了碎片,風雨又加大了力量,猛烈地捶擊數下,高大的梧桐便枝折葉落。惟有竹,不聲不響地獨居一處,冷冷看着,風雨令他們搖晃了幾下身子——也只止於搖幾下身子,它們的脊樑,天地的脊樑,卻依舊直立。彷彿嘲笑風雨的無能。
終於,竹便受了更瘋狂的雷霆萬均,天地間一片黑暗,然後……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風雨過後,只留下被攔腰截斷的竹。竹葉飄飛。草扭了扭身子,開始向人們宣傳“以柔避禍”,自然,竹的屍體是最好的反面教材。花兒們在太陽下打扮起自己,以吸引遊人的目光,梧桐則在心疼自己折斷的枝節。
沒人注意,竹未被折斷的半段身體,依然緊咬着岩壁,任傷口汩汩地流出鮮血,卻努力地在天地間畫出一個筆直的“1”
“天下無道,以身殉道”。竹可以彎腰,他的信仰卻不允許它彎腰,即使不能勝,也不可虧了氣節。
竹對自己說:“堅持自己的選擇,即使風雨捶打你,撕扯你,摧毀你,就算劍刺穿你的胸膛,你的心臟再也無法跳動,手中的旗幟也不能倒下。對那些苟且偷生者來說,這是他們畢生不曾會有的經歷,也是永遠得不到的榮譽。而這是我的勳章,凝着我的正氣的勳章,我永不會跪着死去。”
幾遭流放都不曾心灰意冷的蘇軾,就是竹。
受盡世俗非議卻堅持自我的鄭板橋,也是竹。
終身不與惡勢力合污而結身自好的阮籍,還是竹。
不願屈服於司馬家族而入獄受戮的嵇康,更是竹。
所以我愛竹。
昔周敦頤作《愛蓮說》,今在下作《愛竹說》。只因那半截殘竹,也是緊咬着我的骨頭,長在我的心裡,成了我的脊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