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後有一個小坡。
為什麼說小坡呢,因為它和我一般高,上面稀稀地長着小草。我管它叫小布坡。
班裡有一個女生,叫柚子。
她是個沒有家的女孩。她的父母在她出生后就拋棄了她,班主任林老師收留了她,林老師家在我們旁,柚子經常來我這裡玩。
說實話,我真的不喜歡她。
黑黑的皮膚,班裡不少女生都偷偷地叫她非洲人;小眼睛一笑就成了一條縫,比針粗不了多少;又鼻炎的她又偏偏長了個蒜頭鼻,鼻翼一直不停地抖動着,彷彿下一秒鼻涕就會洶湧而出。又是班裡最笨的差生。
她簡直是我的反義詞。
可是我不陪她玩就是不給林老師面子。
有時她就是我的出氣筒,欺負她她也只是呵呵傻笑。這是我跟她玩的唯一原因。
春天到了。
小布坡上多出了一棵小小的光禿禿的石榴樹。那樣瘦弱,彷彿風一吹就倒似的。溫暖的春風滋潤着它。
一天放學回來,柚子看見了石榴樹,驚喜得黝黑的臉變得紅撲撲的:“啊,漪兒,你看,石榴樹!”
我也開心:“等秋天到了,我們就等着吃石榴了哦!”這是我次數不多對她態度好的時候。她憨憨地笑道:“漪兒,我都有點聞到空氣中甜甜的石榴味了呢!真想吃呀!”
我和她約定好,等石榴熟了,我一半兒,柚子一半兒。
石榴樹上,嫩綠的幼芽悄悄地冒出來了。
好熱,知了拚命地叫着。我擦着汗,把書包往柚子身上一扔,她只是嘿嘿一笑,替我背起了書包。
好漂亮啊,石榴樹開花了。嬌嫩的花蕾明媚地笑着。粉嫩粉嫩的,似乎可以隱約看到裡面的花蕊。
這時,柚子突然猛咳起來,我遞給她一張餐巾紙,過了一會兒,我看見餐巾紙的背面滲出了血!血!
“啊!——”我尖叫起來,跑向林老師家。
出來時,柚子已經暈倒了。
林老師抱起柚子,朝醫院跑去。
心裡竟然浮上一抹擔心。
奇怪,我從沒有喜歡過她,心裡怎麼還是酸酸的呢?
秋天到了。
柚子最後的檢查報告出來了,一種罕見的怪病,估計救不了了。楓葉變得火紅火紅的,隨着風緩緩飄落。
石榴結出了青澀的果實。
我哭了,柚子,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對你。
石榴熟了。紅紅的,剝開來,滿是水潤潤的果實。
柚子走了。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柚子朝我笑着,憨憨地:“漪兒,石榴熟了呀!真想吃。”我驚醒了,朝窗外看一看,滿樹的石榴沉甸甸的呢,把細細的枝都壓彎了。
朦朦朧朧地,眼前出現了柚子的笑臉。黝黑的臉龐,細細的雙眼。“石榴,石榴,漪兒,你一半,我一半……”我埋起臉,哭了起來。
一陣涼得刺骨的風撲面而來,窗外的石榴樹輕輕地搖曳着,紅紅的果子,像一簇簇的火。
耳畔響起柚子的聲音:“漪兒,我都有點聞到空氣中甜甜的石榴味了呢!真想吃呀!”
續文:
我站在林老師家旁的老槐樹前,一陣摻着絲絲暖意的風拂過我的臉頰,拂過我手中那一束雪白的玫瑰花。
林老師靜靜地站在我身後。
我將玫瑰花整齊地插在老槐樹下,然後傻傻地蹲在玫瑰花前,
“柚子,漪兒來看你了。”今年的槐花開得特別早,四月下旬,空氣中已經瀰漫著甜甜的花香了。
“你最喜歡槐花了。記得嗎?以前槐花一開,我媽媽就經常做槐花糕給我們吃。你吃的樣子可急了,可逗了,吃得面紅耳赤的,好像不快點吃就會被我搶光似的。”我懷念着,輕輕地笑了起來。
林老師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淚。
我的眼淚也嘩嘩嘩地順着微笑的嘴角落下來了。
時光真是飛快呀。
曾經的那個小女孩漪兒已經有了自己的女兒若若。
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心裡一直有一個小小的疙瘩沒有解開,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但它一直靜靜地留在我的心底。
突然,門“??rdquo;地一聲開了,若若滿臉的不開心,衝著門外大吼一聲,又重重地關上門。門外一個女生焦急的聲音響着。
“怎麼啦?”我皺起眉頭。
若若嘟着嘴:“那個醜八怪昕昕好煩啊,一直死纏爛打地追着我,叫她走開都不聽,討厭!”
我垂下眼帘,好像又看到了當年盛氣凌人的漪兒和靦腆的柚子。突然想起,好像從前,我也當著柚子的面重重地關門呢。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我無意中往窗外一瞥,小布坡上的石榴樹愈髮根深葉茂了,金黃的深秋,滿樹火紅的石榴微微地隨着風搖晃着,一如當年的豐碩。
女兒繼續喋喋不休地抱怨:“成績那麼差,一天到晚求着我教教她,真是的,上課不知道在幹什麼,不,她蠻認真的,對了,一定是智商有問題……”
“若若!”我將女兒拉到自己身邊,蹲下來,眼睛與她對視着:“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嗎?”
女兒輕輕地哼了一聲:“怎麼不對了?”
“她把你當做最好的朋友嗎?”我認真地問她。
“呃……對吧……”女兒有些支支吾吾。
“記住,若若。你要在你的心中時時刻刻帶着一個放大鏡。它不是用來放大別人的缺點,反之,它是用來放大別人的優點的。我相信,昕昕並不是一無所長。起碼,她是真心對待朋友的。你沒有做到。”
若若的臉紅了。
我站了起來:“若若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應該怎麼做。”
女兒轉身向門跑去。
我坐下來,靜靜地望着那棵石榴樹。女兒和昕昕的笑聲從門外傳來。眼前柚子的臉又浮現出來。那麼多年了啊,她的臉,還是那樣清晰。
突然,心底的一個小結似乎解開了。
我一瞬間明白了,它是什麼。我的嘴角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意,眼眶卻濕潤了……
五年級:許詩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