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時候始終沒有弄明白,她的母親為什麼要嫁給一個患有小兒麻痹症的男人。這個男人後來還成了她父親。她還小的時候,她父親一直螺旋着腿,走路一瘸一瘸,樣子及其滑稽可笑。為此,她常常暗自傷心,為母親的選擇,也是為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
父親性格開朗,一點點開心事就會惹得他哈哈大笑。因為父親不能下地勞作,母親把臨衚衕的一間小屋改成了賣酒的小店。這樣一來,每天父親都樂呵呵地坐在小店裡,望着來來往往的人群。
不知道是因為人們可憐父親是個殘疾人,還是因為父親愛笑,小店的生意一直很好。每當,她放學回家的時候,父親總會張開那並不結實的臂膀,想要抱抱她。她則故意繞開他的臂膀。畢竟父親張開臂膀,半蹲在小店門口的樣子太“不堪入目”了。但是,父親絲毫沒有責怪她,還一個勁地和人講,我閨女越來越有個性了,太像自己啦。父親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在意她此時心裡在“咬牙切齒”。
當然,父親和她從未真正深情地擁抱過,更不要說,她主動撲到父親懷裡,像一飛女孩兒那樣撒撒嬌。
她從不把自己的父親介紹給同學和老師。有一回,老師來家裡做家訪。老師的前腳剛跨入門檻,後腳還在衚衕的時候,她就搶先說,老師,這是我家請來的賣酒師傅。父親笑了笑,一個勁地誇她懂事,主動給老師端茶送水,還告訴老師說,她的父母都出門勞作去了。
每到放暑假的時候,她都拒絕其他的同學來自己家裡玩。可她又愛玩愛鬧,一刻也閑不住。於是,她經常和同學去附近山林里玩躲貓貓遊戲。
在她8歲的時候,父親的右腿病得嚴重,不得已到醫院進行了一次矯正手術。手術還算成功,不過很長一段時間,父親都需要藉助一根拐杖才可以行走。這時候的他,走路的樣子更加難看了。
也就是這年暑假,她和同學在躲貓貓的時候,不小心腳下一滑,整個身子滑到了一個陡峭的斜坡上,她緊緊抓住一株灌木,進退不得。父親聞訊趕來,看着峭壁上的她,使勁爬到了峭壁頂端,蹲了下來,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可,無論父親如何努力,手也夠不着她的手臂。
她幾乎絕望了,她恨透了父親,換做任何正常人,絕對會夠得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她感覺死亡之神向自己靠攏。
“快,抓住拐杖。”他把拐杖和手臂綁在了一起,向她伸過來。
她抓出拐杖,他使勁一用力,她就和死神擦肩而過,平安地爬到了峭壁頂端。
她本以為父親會責怪她。可是父親沒有,臉上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原來,因為蹲的時間過久,加上用力過猛,父親剛做過矯正手術的右腿再次變形了。
後來,母親和鄰居把父親抬到了醫院。醫生說,他右腿剛癒合的傷口崩裂了,將終身依靠拐杖行走。母親狠狠地瞪着她:“你啊——你”。父親臉上依舊堆着笑,只是氣若遊絲:“不怪她,她還是個孩子,不懂事。”
聽着父親氣若遊絲的聲音,她的心哆嗦了一下。抓起父親的手,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爸爸”,撲在父親的身上。
後來,她也允許父親來學校看她。但父親從未去學校找過她。只是每天放學,衚衕的小店門口,她不再拒絕父親展開的臂膀。
她高中畢業后,未能考取一所滿意的大學,她把自己鎖在小屋裡。那是一個不眠之夜,父親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父親拄着拐,在屋裡來來回回踱步,“篤,篤,篤”的拐杖叩擊地板的聲音在夜裡格外清晰刺耳。這聲音一直響到清晨,出門去,順着衚衕越走越遠。
“要不,報名去參軍吧。”第二天傍晚時分,父親推開她的屋門,手裡舉着一張報名表,說。
她茫然。
“知道自己考砸了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一回事是接受自己考砸了。當我小時候知道了自己和別人的不一樣,那一刻,你知道,我的心情有多麼糟糕嗎?後來我長大了,我知道命運將要留給我一個永恆的傷疤,而我不能每天對着傷疤哭泣,我唯一能做的是微笑,因為只有微笑的人才可以看到陽光。只有自己對着生活微笑,生活才會對自己微笑;你對命運微笑,命運也就對你微笑。”父親給她做了個鼓勵的手勢:“要去上一個普通大學還是去參軍,想通了告訴我。”
最後,她決定參軍,還順利通過了體檢。前往軍營的那一天,她堅持不要父親送,她怕父親跟不上送別的隊伍。
就在她踏上軍旅專列的那一刻,一轉身,她發現了父親。父親就站在站台一隅,螺旋着腿,拄着拐,微笑着。那滑稽可笑的樣子,此刻是她看過最美的風景。那斜倚的拐杖,似乎也笑了,撞擊着她的心靈,朦朧了她的視線。
她知道自己已經接過了父親微笑的生活,心裡那些脆弱的地方日漸堅強起來。她知道,以後每一天的軍旅生涯,有了父親的微笑,她不再覺得有多苦,不再恐懼。
那一刻,她深深懂得,所有的父親都飽含着父愛,即使有些父親有殘缺,但父愛不會因為殘缺而暗淡。
四年級:冰雪皇后曾雪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