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日 天邊的雲朵像是妖冶的花,盛開在大漠蒼涼的天邊。從炙熱的源頭向遠方散發出的光,還帶着些許滾燙的氣息,那種黃昏的溫熱感從手中的一捧沙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天的顏色溫暖而又有些凄涼,混淆在一起的各種亮色均勻地塗抹在陽光所能觸及的地方。這黃昏,依舊如此寂清。 這大漠的黃昏,在我印象里是絕美的風景。然而,從記事起到現在,觀眾只有我一個人。父親是部落里的祭司,母親整日去祭台那裡和其她婦女向所謂的太陽神祈禱。陪伴我的一直是這空虛冗長的時間以及身後破敗的庭院。 父親離家已經快七天了。父親走時穿上了他那件在我記憶中只穿了兩次的祭袍,袍子上還沾有大片的血跡,凝固了的深黑色。母親說,父親是要去迎接下一個奉日少年。我曾經聽父親說過奉日少年,那些被鎖在祭台上將心臟奉獻給太陽神,最後被族人分食掉的少年們,而父親就是主持整場祭神儀式的祭司。相傳,奉日少年十年一選,所以,當新一輪祭神儀式開始時,族裡的長老就在尋找下一輪祭祀的少年。我不禁開始為這個即將來臨的少年悲慘的命運而擔憂,但是,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在父親離開的第八個黃昏,我如往常將腳埋進炙熱的沙子里,看這大漠蒼涼的落日。一個雪白的身影猛然間闖進了這滿目的紅光。那着白衣的人兒向我的方向一步步走來,他的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我看清了他的容貌,是一個長得很漂亮,很清秀的少年。 少年走到離我不過幾米的距離,停了下來。臉頰被太陽烤的微微泛紅,他凌亂的幾縷黑髮隨汗水貼在瘦削的臉龐上,雪白的衣裳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面料,像是母親給我描述過的,來自於大漠外邊的一種叫做綢的料子。他的目光迎上我的,那雙漆黑的眸子里看似清澈,卻又讓我感覺那麼地深不可測。 “喂,這裡是柘息祭司的家嗎?”少年柔和的聲音在我耳邊蕩漾開來,他所說的柘息正是我的父親。 我點了點頭,從門檻上站了起來,問他:“你認識我父親?他現在在哪兒?你又是誰?” “哦,你就是析葵啊。你父親在後面,我是趁他們不注意偷偷跑出來的。我叫正日。”少年臉上漾着一絲溫柔的笑,一一解答了我提出的問題。 就在這時,風起了。我在滿眼昏黃的沙粒中眯着眼睛,只能看到正日的衣衫在隨風不停地飄,那衣衫正在慢慢向我這邊移動,隨後,一個身影將我和咆哮的大風隔絕了,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在又一場大風襲來時向正日這邊靠了靠。就這樣,一直保持這個站姿到風停。 風停后,正日俯下身來,用修長的手指將我臉上的灰塵抹乾凈,嘴角的笑好像多了一分寵溺。 忽然,母親的腳步聲在我耳邊響起。我和正日一齊將目光投向了母親的方向,母親長及膝的黑髮被各種顏色的絲帶綁成一個大辮子,垂在胸前,烏黑的髮絲間摻雜着一些黃沙。母親看了看正日,隨後笑了,問正日:“你是正日嗎?那個奉日少年?” 正日不說話。帶着柔和的笑容點了點頭。我清晰地看見,在母親說到“奉日少年”四個字時,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憂傷和頹敗,但又頃刻間消失不見了。 母親把正日迎進了屋子裡,向他詢問父親的情況。隨後領他去了提前為他準備好的房間,我曾趁母親不注意時進去看過,很乾凈,比我和父親、母親的住所都要漂亮、舒適。原來,他就是那個奉日少年。第二十二輪祭神的祭品。 那一年,我八歲,正日十三歲。而第二十一輪祭祀剛剛結束十天。 正日是在大漠外長大的,我從未走出過大漠,只聽母親說過,大漠外是一個叫做中原的很美麗的地方。正日正是來自那個地方,他身上的氣質一點也不像部落里的那些男孩子一樣粗野,總是給我很溫柔的感覺。他的皮膚是我見過的最乾淨的,一種感覺很涼、很細膩的白皙。 正日回來后的第二天早上,父親回來了。他身上的祭袍沾上了些許灰塵,他叫母親打了一盆水,將手上的血跡洗乾淨。那是上次祭神中奉日少年留下的血,根據部落里的規定,祭神后的血只有在十天之後才能洗去。我清楚地記得,當父親祭神歸來后,滿手的血污,讓我自己在角落裡吐了好久。不是因為那種顏色,而是我嗅到了死亡的氣息,讓我感到如此的恐懼。父親見了,皺着眉頭喃喃自語着:“害怕血,將來怎麼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女祭司呢?”我不知道父親所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指的我,但是我卻寧願相信不是。 第二天黃昏時,我如往常一樣坐在了門檻上。而正在我坐下的時候,一個身影也隨我一起坐下。我轉過頭,看到了正日那張清秀而溫柔的臉,他朝我笑了笑,隨後又將目光移向了夕陽。 “此時的大漠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刻,不是么?” 我看着他浸泡在夕陽中陶醉的神情,笑了。 正日,就在這一天進入了我的生活,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悄然步入了我的世界。 “趕駝人手中的笛|劃過歲月的衣|那悠揚的音|匯成大漠里流淌的溪|那個叫做逐日的孩子|扯下一根鳳凰的羽|插在黑暗與光明的縫隙|滾燙石面上的祭祀|祭台下人們的無知|砌成橫亘在你我之間的籬|日落太陽的啜泣|是否可以挽救你|我總是在嘗試|劃破這千年的沉寂|只為用我的手臂|換下枷鎖中你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