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銀的出生,就是生在一個非常明亮的月夜,正是因為那明亮的月光,她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子,阿銀。
她不知道她身上具有某種特殊的能力,她記得很清楚,那是她出生的時候,她最先聽到了一個蒼老的婦人的聲音:“是橫產,快按住腰……”,然後就是亂鬨哄的聲音,還有銅盆碰擊時發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音,再然後,她感覺她自由了,離開了那個很溫暖的世界來到了一個很涼的地方,“這孩子眼睛睜開了…”她被人托起,她感覺到了風,是她自己睜開的眼睛還是被那燈燭的光刺痛了,她睜開了眼睛,她記不得什麼了,但是站在門邊的那個粉衣女孩卻印在了她的記憶里。她,站在門邊上,很小很矮,一雙漆黑的眼睛大大的看着身上還沾着血水的阿銀。
阿銀十歲了,桂哥十八歲,她纏着他給她買糖吃,他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一起去買糖。他的手很暖,她的小手被他緊緊的握在手心裡,很小很小的,一頭柔順的頭髮被王媽媽梳成了兩個小丫髻,有些散了的頭髮被風吹着晃晃蕩盪的束着一對小花翎。她是老爺的五姑娘,也是最小的一個了,所以,所有的人都寵着她,包括上面那早已出嫁的姐姐,還有長年在外經商的兩個哥哥,他們總是說:“銀兒好漂亮,銀兒好小巧……”隨後就是一些點心和水果填滿她的雙手,她就蹦蹦跳跳的象後面的花園跑去,那是好最喜歡的地方,她可以坐在花架下邊看着螞蟻邊吃着點心水果。她紅色的小鞋邁進了月亮門,有些吃力,等她抬起頭時卻發現,她,站在那,正看着她。銀兒從與沒有和她說過話,但偶爾能遇到她,她比她大幾歲的光景,十分清秀的一張臉,卻不戴什麼表神,只是喜歡用那雙明亮的雙眸直視着人,那眼睛黑黑亮亮的有種透視人心底的力量,緊閉的雙唇好象從來也不想說句話似的,阿銀試探着將手中的一個果子遞給她,她沒有接只是那樣的看着銀兒,銀兒並不怕她,因為在她出生時她就已經見過了她。她轉身走了,很快的消失在葡萄架后的蔭涼里,銀兒獃獃的站在那裡,“銀,跑哪去了,這孩子”王媽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銀兒轉過頭,王媽媽一面用圍裙擦手一面嘴裡數叨着快步走了過來,“那女孩是誰”銀兒吃吃的問,“這孩子又混了,這裡哪裡有什麼人,快去吃飯,午飯有雞蛋糕……”,王媽媽沒有理會銀兒的問話,牽着她的手向廳堂內走去,銀兒下意似的回過了頭,朦朧中她好象看到葡萄架后那女孩的淡紅色身影……。“銀兒想什麼那”幾塊‘大肚羅漢’塞在了她的手裡,桂哥哥彎腰笑看着阿銀。桂哥哥生在八月,正是桂花飄香的時候,為了討個吉歷,按老先生的指點,叫他桂生,上上下下的人都習慣叫他桂哥,而阿銀更喜歡叫他桂哥哥。她搖着頭,頭上的花翎來回的晃着,“阿銀想要什麼,桂哥哥買給你”他笑着摸了摸她的頭。
阿銀十七歲了,她的老爺最美的女兒,許多人都上門來提親,老爺只是一笑道:“我家的阿銀還小”,他捨不得阿銀,這誰都看得出來,而姑嫂們談笑着對阿銀說,“阿銀該有婆家時”,阿銀總是一笑,如果她們再說下去,她的臉上會閃出一絲的淡然,那淡然看上去看冷,冷的足可以讓她們閉嘴安靜下來,於是又有了一種新的說法‘阿銀姑娘,就象是銀色的月光般,冰冷’。
阿銀偶爾會在花架下刺繡,偶爾會拿着書坐在月光下的燭火邊挑燈夜讀,她又看見了她,最近的一次是在一個月夜,那天月亮很大很圓,把地面照得都很亮,她坐在院裡子,她本想就那麼的坐一會再喝上一杯熱茶就去睡了,可她遠遠的來了站在了迴廊下,她穿了身淡青色的衣衫,遠遠的看上去很單薄,夜風微微的輕拂着她的頭髮還有她的衣衫,讓她看起來更加的單薄,她側對着阿銀,阿銀看不清她的臉,這十來年中她見過她幾十次,不過她們從來沒有說過話,阿銀問過別人她是誰,被問的人都是一副驚訝的表情,然後對阿銀說,“姑娘看花眼了吧”。再後來阿銀什麼也不問了,每當她出現時她總是默默的安靜的看着她,她發現自己被她所吸引着,在她的身上有種奇特的力量吸引着自己,有那麼幾次她拿着杯子近似是有一種迷戀的目光去看着她。
有些時候阿銀甚至感覺她就象是自己的影子,一直跟着自己,在自己的世界里飄呼着,她喜歡看着她,看着她時她有種看着自己的感覺,她的眼神還是那樣的明亮漆黑,銀兒與她對視過,很快她就被那深深的目光所吸引,一點點的象那目光中滑去,要不是她飄然而去,也許阿銀就會那樣獃獃的看着她,一夜。
桂哥哥又來了,阿銀很高興,她給他泡了杯‘雨前’,然後靜靜的坐在一面,聽桂哥哥與哥哥們講絲綢生意,他經商四年,經常的坐着船四處的走動,一年裡很少能來這裡,不過他每次來第一個要問的總是“阿銀那……”,她獃獃的看着小桌上的茶杯,耳朵里迴響着桂哥哥與哥哥們的說話聲,她有些痴了,她喜歡他的聲音,有種特殊的感覺在裡面,聽上去很柔和很沉穩,有那麼一會她想抬起頭看着他聽他說話,可是突然的她覺得臉很熱,於是她沒有抬起頭,只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已經很高興了。“阿銀,桂哥哥給你帶來了幾塊很好的絲緞……”他覺穩的聲音傳來,她感覺到很溫暖,同時她能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不明白小的時候自己拉着他的手走在街上時為什麼沒有這種感覺,而這兩三年她每次見到他時總是很緊張,她想見又怕見到他,是想見到他,可是她怕她會流透出來一副窘相,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
“桂花快花了”王媽媽老了許多,可是嘴依然很厲害,上上下下的傭人人都有些怕她,因為她當年是老爺的二太太陪房丫環,雖沒什麼特別之處,可是在老爺面前卻是十分吃得開的,而且又過了這麼多年,她對宅子里所有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多少傭人們都敬着她,她有時就象是一個管家一般。桂樹下王媽媽眯起了眼睛看着那樹梢很深情的說。“王媽媽,這樹有什麼特別的嗎,你幹嘛老是這樣的看着這棵樹”銀兒站在王媽媽的身後嚇了王媽媽一跳,“你這孩子什麼時候走來,也不出一聲”她下意似的揉了一揉眼睛,“王媽媽眼睛紅了”,銀兒看着她,“人老了,不中用了”王媽媽搖了搖頭轉身走了,留下身後的銀兒對着那一樹就要開的桂花………
她又出現了,總是在深夜裡遇到她,她很靜,就那樣的站在園子里,阿銀也同樣的靜靜的看着她,風吹來時飄來一股淡淡的清香,銀兒搞不清那是從她身上飄來清香的還是正要開放的桂花的清香。她有種感覺,她很迷戀她,這十來年間,離阿銀最近的人大概只有她,因為她有種感覺,那漆黑的目光能看透阿銀的心底,在她的面前阿銀就如果初生時的嬰兒一樣透明。此時,她又站在了月光下,月光如水般的灑在她的身上,她在月光桂樹下就如同月中的仙子,無根無基,飄乎不定。銀兒很想走過去,但她又不想打破這寧靜,她斜倚在竹椅上靜靜的看着她、陪着她、沐浴着從天上如水般瀉下的月色。
桂哥哥又要出去買賣絲綢,正好桂花開了,銀兒說晚上要請桂哥哥喝幾杯水酒,賞賞月亮,他高興的答應了下來。晚飯過後阿銀就準備了起來,她穿了那套新做的衣裙,那是桂哥哥這次來送她的絲綢做的,月白色的,很雅緻,桂哥哥曾說那絲綢的顏色看起來極配銀兒,所以她特意用它做了這套衣裙。一對碧玉環是老爺在銀兒十五歲時送給她的,據說那名貴的碧玉環夏天戴時會有種透骨般的清冷,銀兒十分喜歡它們,今天她戴上了它們,它們柔潤的光澤在燭光跳躍下看上去十分的玲瓏晶瑩,銀兒笑了。
桂樹下一切已經準備好了,阿銀坐在了桌子后,春梅將一個托盤託了上來,上面是一壺酒二個小杯和兩盤水果。銀兒坐在那裡,四下里靜靜的是極美極雅的風景,月夜當空,風搖桂樹,阿銀淡淡的笑了,突然她有了種倦意,意識也變得朦朧起來,可能是那月光吧,照得人很倦、迷迷模模的。桂哥哥還沒有來,阿銀拿起了酒壺拿掉蓋子她聞了聞,一般水酒的清香和着身邊桂樹的花香一起傳來。阿銀朦朧中倒了一小杯水酒,她又先是聞了聞,那般清香吸引着她,突然她又看到了她,就在離她五六步遠的距離處,不知什麼時候她又來了,就站在那裡,這次她離她離的很近。那憂鬱深深的目光正看着自己,阿銀晃了晃頭閉了下眼睛,等她睜開眼睛時,眼前只有一片如水的月光。‘一定是自己眼花了’阿銀淡淡的笑了笑,她舉起了杯子輕輕的抿了一小口,一股很清香的酒液滑入她的雙唇,她笑了,然後將那一杯酒都倒入了口中。“阿銀”,是桂哥哥的聲音,阿銀看過去桂哥哥正快步的走來,“阿銀……”他的聲音有些異樣,“怎麼了,桂哥哥”她迷迷模模的獃獃的看着他說,“那酒你喝了嗎”他瞪大眼睛看着她同時用雙手抓住她的雙肩,緊的深深抓進肉里,抓痛了她的肩“我喝了”阿銀有些困惑的看着面前的桂哥哥,“那酒有毒……”……
一年後王媽媽死了,臨死的時候她對她的乾女兒講了一件事情,‘那是在很多年以前,宅子里老爺的二太太喜歡上了經常找老爺做生意的桂生的父親,結果二太太有喜了,可孩子不是老爺的,那個女孩一生下來就被放在水盆中溺死了,然後還是王媽媽親手哭着埋在了那棵花園中最大的桂花樹下,隨後沒兩年二太太也死了,再後來宅子里總有人在深夜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院子里,據說她的眉眼長的很象二太太,所以所有看到的人都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因為他們知道她是二太太橫死的女孩的鬼魂,直到有一天,五姑娘阿銀出生了,從那天起,家人發現那個女孩和阿銀在一起長大,而阿銀越長也越象死去的二太太,老爺非常的怕,但他不敢表露出來,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在阿銀的身上有太多的二太太的影子,而更可怕的是那個桂生很喜歡阿銀,而桂生與他幾年前早已死父親長的極為相似,於是各式各式的說話在下人們中間流傳,最多的說法是,二太太與女孩的陰魂不會放過這老宅,因為二太太當年死得很意外,只是偶感風寒,卻一病不起,不出兩月人沒了。老爺非常的怕,在一年前的一個月夜,他在一壺酒里下了毒,本來他想毒死阿銀與桂生,卻沒有想到阿銀先喝了那酒………’……
民國末年的時候,那老宅荒廢了,雖然宅子很大,可是卻沒有人願意買,據說有人經常可以看到一個穿月白緞衣衫的女孩,在月夜的月光下,站在廢棄的花園中,獃獃的看着月亮出神,而她的身後卻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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