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熱烘烘的七月,它背着一隻藍格子花紋小布包,悄悄地來了。
它的聲音很小很小,以至於正在玩反恐精英遊戲的我根本不知道家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直到遊戲結束后,我聽見有個地方傳來????的聲響,才尋着聲音找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跑了很遠的路,太累的緣故吧,它蜷縮在窗台上的吉它旁邊,打着盹。我用手指輕輕彈了彈它的尾巴,它翻了個身,用那雙細小的爪子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打着哈欠說:“我流浪幾天了,請您收留我吧。”
望着這隻面容憔悴的小老鼠,我心裡忽然生起一股憐憫之情,答應了它的請求,並且跑進廚房,盛了一勺米飯給它吃。它細嚼慢咽,樣子很斯文。
晚上,我找來一隻毛絨玩具小狗,掏空了肚子,給它做卧室,才放心地上床睡覺了。第二天早晨醒來,我發現它並沒有睡在玩具小狗的肚子里,而是睡在吉它的琴弦旁邊。我把吉它移開,狠狠彈了一下,它一骨碌爬起來,驚恐地望着我。
我板著臉說:“夢遊的傢伙,吃早點啦。”一聽到這個“吃”字,它很快跳到我面前,拉着我的褲角,討好地望着我。我拎着它走到餐桌邊,鄭重地宣布:“從今天開始,你的早點是一勺牛奶和一小塊麵包,午餐是半根牛排,為了不浪費糧食,晚上心須吃中午的剩飯。”
它聽懂了我的話,點了點頭,毫不客氣地跳進盤子里,咬了一口麵包。但它似乎對牛奶不太感興趣,一頓早餐下來,只喝了小半勺牛奶,麵包倒是吃得一口不剩。”
用完早餐后,我去了一趟公園,回來時聽見屋子裡有“噝噝”的聲音,看來它又在幹什麼“壞事”了,我想。在書桌左邊一個開着的抽屜里,我發現了它。它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些沒有成熟的野草莓,還有一塊舊鐵片。它用那塊舊鐵片磨牙,磨一會兒,就吃一口草莓。
它是個好吃懶做的傢伙,吃完午餐就一頭栽倒在吉它旁邊,很快打起了呼嚕。我起身準備去書房,無意中瞥見那個自從它來到我家就再也沒有打開過藍格子小布包。我知道隨便翻看別人的隱私是不對的,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還是打開了這個包袱。
包袱里有一張已經微微泛黃的照片、一個小木頭盒子和一束風乾了的野花。照片被剪掉了一半,一隻扎着花頭巾的大老鼠朝我笑着,大概是它的媽媽吧。
它醒來時,我早已上班去了。黃昏的時候,我回來了,看見它正試圖把一株蔓陀羅插進一個陶瓷花瓶里。我驚喜地說:“好漂亮的花兒,你是從哪裡摘來的?”它狡黠地笑了笑,說:“剛才去公園散步,遇見了一個小女孩,是她送給我的。”
吃完晚餐后,它死攪蠻纏地讓我給它講故事,我被它纏得沒有辦法,只好答應,給它講了格林童話里的一個故事。故事講完后,它拿來一支小木棍,突然用手在一拂,不知從什麼地方飛出了幾隻白鴿子。我很高興,原來它還會變魔術。
我漸漸開始喜歡它了,但隨着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它卻變得越來越放肆,我們的關係每況愈下。終於,我們之間的戰爭爆發了。
九月,一個乾燥的秋天的中午,我下班歸來,聽見抽屜里傳來咚咚的聲音。我打開抽屜一看,結果讓我大吃一驚,它竟然在我的抽屜里開起了party,而它請來的那些客人,是我最討厭的蜘蛛和西瓜蟲,還有其它一些叫不出名字、樣子很醜陋的昆蟲。
我生氣極了,大吼一聲,客人們被震得東倒西歪,我抬起手,將兩隻準備偷偷溜走的西瓜蟲一巴掌打死了。
見我打死了它的客人,它流下了眼淚,氣憤地指責我:“你這個無情的傢伙,你的生活里除了電腦和書,就沒有朋友嗎?”我頓時火冒三丈,衝動地說:“什麼,你竟然說我無情,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是誰收留了你,給你飯吃,給你地方睡覺?趕快給我滾蛋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它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我,似乎隔了一個世紀,才慢慢走出我的房間。不知為什麼,我隱隱有點後悔,我的心就像破碎的玻璃器皿一片一片地掉了下來。
冬天來了,日子比以前單調了許多,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冬眠”,每天除了讀書,就是長時間的睡覺,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事情可做了。
三月的第一天,寒氣仍未褪去,早晨醒來,一縷陽光透過厚厚的毛玻璃照了進來。我隨手拿起放在床頭的一本書,是專門介紹老鼠的科普讀物,但僅僅看到第一章的第二句話,就讓我冒出了一身冷汗。書上說,老鼠的壽命很短,一般只能存活兩到三年。我忽然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好像壓上了一塊大石頭,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我開始在家裡翻箱倒櫃地尋找它瘦小的身影,我感覺到,它並沒有離開這幢房子,肯定躲在哪一個我不知道的角落裡。接下來的幾天,我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它。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忽然聽見鞋櫃里傳來了????的聲響。沒錯,就是它!我用力拉開了鞋櫃的門,發現它正躲在一隻舊鞋盒子里,抱着我的一本書大啃特啃呢。
“你為什麼咬我的書!”我假裝生氣地說。“犯得着為一本破書大動干戈嗎?”它不屑一顧地說。“什麼?一本破書?這可是我花了半個月的薪水買來的。你這個壞蛋!”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才是壞蛋呢!”它的眼睛里忽然蒙上了一層薄光,“我沒有離開,是因為在我的生活里,不能沒有朋友,比如你,雖然你是個壞蛋。”
說完,它狡黠地笑了一笑,跳出鞋盒子,拔腿就跑。
我大叫一聲,追了上去。
這是一個溫暖的春天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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