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底色,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而是灰色。
南京這個六朝古都,我生於斯長於斯,在數不清的人文風物中我最鍾情於它的巷子。
或許你會問我,南京的巷子有什麼特別的呢?無非白牆黛瓦,和所有城市的巷子一樣充斥着市井氣。
不,不是的。我也見過北京的巷子。如果把北京的巷子比作海洋,那麼南京的巷子就是行於山川中的溪。
海洋存在至明與至暗,海面如此平靜溫和,浪花如此閃着金光,眼前的視野是如此開闊明麗,往往會隱匿住深處的暗礁。巷子迎着光的一面亮得近乎灼眼,背着光的一面卻陰暗又潮濕,像一團化不開的濃墨,困鎖住一切見不得光的苦厄。
而南京的巷子,光與暗沒有明顯的界限,它是光與暗的交織,光中可以存有暗,暗中同樣可以透過光。雖然牆仍然雪一樣白,瓦仍然黑得像中國姑娘的明眸,可是投入人心上的是溫和的灰。
人間的底色同南京的巷子的底色如出一轍。南京的巷子是包容,甚至寬容的。它將它的一切都剖白給你,無論是貧窮、市井,還是人與人之間自然的溫情。
巷口有個小腳老太太,古板又不苟言笑。孩子見了她也要哆哆嗦嗦地繞道。可是有一天,一個約莫四歲的小姑娘哭着看着掉落在地面的糖葫蘆,老太太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到小姑娘的旁邊,變戲法一般從袖口拿出一顆糖放到小姑娘的手心。小姑娘瞪着還帶有淚珠兒的眼睛,俏生生說了句謝謝,老太太彎着眉眼,即使這個笑容依然古板。
黑與白都有過分與極端的成分,唯有灰色是真實的。
灰色,染不成白色也抹不成黑色。正是因為看見了黑中的白,在一次次失望與打擊下看見了更好的可能性而非最好的定論,才會哪怕步履蹣跚、跌跌撞撞,也要堅定地走下去。
所以,所謂人間所謂人性,並非是不含雜質與醜陋的善也並非是看不見光的惡。而是偶爾伶牙俐齒卻不尖酸刻薄,偶爾失望卻不怨天尤人,無論經歷過多少不公與苦痛還是看清這個世界的陰暗面,仍然對這個世界抱有善意並且對身邊的人溫柔,內心依然豐富,依然對任何事情都抱有熱忱。
我始終相信,即使在最冷的冬天裡,灰色的石頭也會在砭骨的寒風中擦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