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遞
“鈴鈴鈴鈴……”
“這節課就上到這兒,同學們下課。”
這句話王老師每天都在說,也是她最不想對學生們說的一句話。
從教室里出來,王老師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辦公室,辦公室的老師已經是所剩無幾了,她慢悠悠的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長嘆一口氣。然後倚在椅子上休息一會。
“王老師,學校對面新開了一家飯店,主任請客呢,不去白不去,吃完飯還去歌廳唱歌啊,這鐵公雞好不容易拔一次毛,不去白不去,吃回來本再說,走吧,坐我車,一塊去。”
“不了,程老師,你們又得喝酒,我一個女人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上次就因為喝酒還鬧了笑話,我都快六十的人了。”
“再說了,歌廳適合你們年輕人去,釋放一下壓力,我也唱不動了,挺鬧心的,就不去了,跟主任問個好,就說我回家還有事呢,你們玩吧。”
“別價,王老師,論資格您比主人的教齡還大,您得去長個面子,主任那邊我也張不開嘴。”
“我真有事,孫女今天從北京回來,我還得給她做飯去呢,你就送佛送到西,給我圓個場。”
“那好,您在辦公室別太長,這天馬上就黑了,您家遠,別為了那點學生作業改個沒完沒了,咱盡責就行了,圖個問心無愧。”
“那行,我走了,回見啊您。”
看着程老師吹着小曲大步向外走去,王老師轉過身來,戴上厚厚的老花鏡,拿起紅筆,掀開作業本,仔細閱讀者,批改着。
突然,王老師感覺到一陣頭痛,猛地一震,她趕緊把手伸向抽屜,拿出一瓶益腦丸,就着開水服了下去。
緊接着趴在桌子上喘着粗氣,這已經不是一次犯這毛病了,可她一點都沒有在意,只是買點葯服下就過去了。舒緩之後,王老師接着拿筆勾畫著作業,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主人,主人,來電話了……”
王老師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眯縫着眼睛看見顯示屏上顯示着“兒子,1365300……”。
右手顫抖着摁下了接聽鍵。
“媽,文靜回來了,我在火車站接他呢,您趕緊回家做飯,文靜最喜歡您燒的茄子了,趕緊的啊,哦,我看見她了,我先掛了啊。”
王老師只是在通話的最後“恩”了一聲,把手機揣進兜里。慢悠悠的從椅子上站了以來,捶捶自己的腰板,拿起鑰匙,關上燈和窗戶,拉上大門,向外走去。
知道自己的孫女文靜幾天要回來,王老師早就把茄子準備好了,興奮地騎着自行車踏上了回家的路。
文靜是王老師的孫女,從小王老師就非常疼愛他,因為自己是教師,自己的兒子也是教師,
所以從小文靜潛移默化的就被這個書香世家的教育所熏陶了。
從小立志長大后當老師的文靜學習非常的優秀,在班裡沒有落下過前三名,就算是全學校也是在前五十名之內。
在初中和高中就有超強的自信和雄辯的口才,對於站在講台上的她已經不算事了。並在高中就拿下了“全國校園金話筒獎一等獎”的榮譽,並且高考以643分的成績考入了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
這可是全家人的驕傲,中國最好的師範大學一直是王老師的夢想,這次總算是讓孫女替自己實現了夢想,每每想起,王老師都會會心一笑。
沒等到王老師回到家,兒子和孫女早就在大門口迎接她了。
文靜看見奶奶便跑着迎了上去,王老師一把把文通摟在了懷裡。
“好孩子,讓奶奶看看,哎呦,又瘦了,怎麼沒錢吃好的啊,奶奶給你錢,以後多吃些有營養的,別像你爸似的,瘦得皮到骨頭了。”
文靜直點頭。
“媽,我這皮包骨頭也不要緊,省着錢給咱家的大學生支付學費啊,再說了,教個書又不是干苦力,要那些個肉乾什麼。”
說著三人都笑了。
在嗤嗤的炒菜聲中,一盤紅燒茄子從廚房裡端了出來,王老師把碗筷收拾好后,讓文靜嘗嘗自己的手藝是不是有增無減。
文靜夾了一塊放在口中,細嚼慢咽,脫口而出: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原來的味道,這味道這簡直比王老吉還加多寶啊。
王老師和兒子都被文靜的一句詼諧幽默的廣告語逗得直笑。
“對了,孫女啊,今年就大學畢業了,以後有什麼打算啊!我和你爸都想聽聽你的想法。”
“現在這社會,本科文憑都是很難找到工作的,況且我上的是中國最好的師範大學,到那裡我才知道人才濟濟,比我強得多的是,在北京光靠個本科學歷是混不出來的,我決定考研,拼一把。”
“考研,又得等兩年,我和你爸的意思是,直接畢業,正好在我們學校我也認識幾個領導,畢竟我在這教書都三十多年了,校長都是我的學生啊,這幾年學校缺少新老師,特別是像你這樣名牌出身的,工資什麼的,都不用操心,你看着行吧。”
“當老師,奶奶,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學的是歷史,現在我對考古和古文字挺感興趣的,況且在大三我也選修了這兩門課程。現在大學畢業不一定當老師,對口專業多難找啊,等我考完研究生,在北京找到好工作,掙了大錢,把您和我爸我媽都接過去。”
“你一個姑娘家的,在北京也不好混,還考什麼研究生啊,你奶奶認識校領導,近水樓台先得月嘛,別人擠破頭都進不來呢,好機會啊。”
“爸,這麼好的學校,你怎麼不去啊。”
“你這孩子,爸爸我當初不是沒分到這個學校來嗎,你奶奶當年又對學校領導不是太熟。今夕不同往日了,你奶奶現在是省級教學能手,五一獎章獲得者,校長高興還來不及呢,只要你願意,你奶奶一句話,你安心上班就行。”
“不去不去,我就要考研,名都報了,況且咱家你和奶奶都是教師,我是不是教師不是太要緊,我的性格是要強的,當教師只會磨滅我的志向。”
“還有,在北京當教師也不能在這小縣城當啊,我這名牌出身多丟身份啊,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你和奶奶都在這裡,我要是再在這裡,那不一輩子走不出去了,不行,這事,你們不能替我做主。”
爸爸和奶奶四目相對,看看文靜自信的樣子,低下頭一聲不息的吃着飯菜。
王老師一直都希望文靜把薪火傳遞下去,在這個小縣城裡能夠桃李芬芳,祖孫三代為人師表,這一直是王老師的夢想。
但王老師並沒有放棄,一逮到機會就和文靜談起留縣教學的事,惹得文靜是整天煩悶這心情,本想在家住一周的文靜,呆了五天就到火車站買了返程的車票。
午飯的時候,文靜說出了今天晚上的火車,要返回北京,學校開課時間提前。王老師瞪大了眼睛,只是點點頭,“文靜,你可好好想想,這是奶奶的一個心愿,其實研不研究生的無所謂,你開你爸他……”
還沒等王老師說完,文靜放下碗筷:“奶奶,你知不知道,人往高處走,我考這麼好的大學就為了上這個小縣城來教書嗎,不可能,我已經受夠了這裡,我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不一樣,我想爸爸也是讓你逼到教書這份上的吧,你太自私了,滿腦子都是自己的想法,飯不吃了,我要去趕火車,奶奶,您多保重,過年再來看您。”
說完拿起行李向屋外走去,王老師慢慢的滴下了淚水,驀地,王老師感覺一陣頭痛,然後渾身酸痛,慢慢地倚在了沙發上。
葯沒有帶在身邊,必須現在去學校去取,王老師支撐着自己的身體,騎車向了學校的方向。
“奶奶太自私,只顧着自得的想法,我才不在縣裡教學,一個月一千多塊錢,還不夠飯錢,在自己都養不活,怎麼叫我都不會回去。”文靜一邊向前走一邊嘟囔着。
這時手機響了,是爸爸,肯定是叫我回去的,無奈中,文靜摁下了接聽鍵。
“文靜啊,你在哪呢,從你走後你奶奶就頭痛不止,再去學校的路上就暈倒了,現在在醫院呢,你快來吧。”
“奶奶平時身體挺硬朗啊,不會因為頭痛而暈倒吧,難道是奶奶想讓我留下,和爸爸一起來演一齣戲來騙我留下,我得去看看”。
坐車到達醫院的時候,醫院裡的一樓病房已經擠滿了小學生,學生已經擠到了門外。文靜躋身穿過人群,來到病房,爸爸已經坐在病床旁邊,王老師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戴着氧氣罩,艱難的呼吸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爸爸把她拉到了一邊。
“文靜啊,因為你的突然回程,你奶奶受不了這個刺激,一時心血管擴張,再加上她經常地頭痛,再去學校的半路上就已經暈了過去。”
“你們肯定又是在演戲騙我,讓我留下教學,在這破地方,我肯定不會上當,再說了……”
“啪”,爸爸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誰給你演戲了,不爭氣的東西,奶奶都這樣了,你還在說風涼話。你看看,這時你奶奶的病危通知書,她得了惡性腦瘤,已經是晚期了,卻一直瞞着我們。醫生說,這幾個月算是動不了了。”
文靜雙眼瞪着大大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文靜衝過人群,一下子跪在了奶奶的病床旁。
爸爸走到文靜面前:“你先出去冷靜冷靜,奶奶的神志不是哥很清醒,跟她說話也不會理你。”
文靜步履蹣跚的走到病房門外,坐在了走廊的連椅上。
這時幾個學生簇擁了過來。
“姐姐,你是不是和王老師認識啊!”
文靜擦乾淚水,點點頭。
“我們都很為王老師擔心,她好幾次上着課就開始頭疼,但是還是忍着病痛把課講完了,這幾個星期王老師總是很疲憊的樣子,也不愛笑了。”
“對呀,我覺得也是,肯定是三班的語文老師調走了之後王老師一下子帶五個班,身體肯定受不了,老師人手不夠,可惡的主任就看着王老師有經驗,讓她帶這兩個班。”
“姐姐,王老師平時可好了,還給我們講笑話,我們在班上都叫她王奶奶,上她的課我們都非常聽話,眼看就要期中考試了,學習更加的緊張,真心的希望王老師儘快好起來。”
聽到這兒,文靜的淚水又涌了出來,起身走到病床前。
已經有知覺的王老師看着文靜,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卻說不出口。文靜趕緊拿紙和筆給她,只見王老師並沒有在紙上寫什麼,接過筆,輕微的,抓住文靜的手,把筆放在了文靜手中。
文靜緊緊握住了奶奶教給她的筆,點了點頭。
王老師看着文靜,倒吸了兩口氣,兩行淚水流了下來。
第二天,學校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
高三:李華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