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飛花,散落天涯,讓那些白骨,別忘了回家。清明灞上,牧笛悠揚,催行人斷腸,又淚如雨下。
——河圖《伶仃謠》
——祭奠
爺爺。
2009年4月。
母親說:“爺爺老了。”
“老了?怎麼會?昨天二嬸不還說是身體有好轉了嗎?”
“……”
我看了一眼鐘錶—凌晨4點。我套好衣服,匆忙隨母親趕往爺爺家。“往後門進去。”母親拉着我。我隱約看見她額頭上細密的汗,映着月色,閃着微亮。我踉蹌着,跟不上她的腳步。卻也不敢多說一句。媽媽,你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你咋……這樣啊,說走……就走。你這叫我怎麼辦啊。”奶奶撕心裂肺,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而現在,卻真切上演。
我呆了。老屋瀰漫著煙的味道,那個我曾進去無數遍的房間,此刻,躺着那個我最愛的人。沒什麼好哭的。真的沒什麼好哭的。父親沒哭母親也沒哭,只有奶奶的哭聲,卻顫動我心。奶奶,你真的愛他嗎?
送葬隊吹着喇叭,拉着二胡,我獃獃的望着天,恍如隔世,爺爺,幾個星期了。你要離開了。我們撐着黑色的傘,漫無表情。
奶奶沒來,又是所謂風俗吧。爺爺,你有沒有遺憾呢?
我望着平房上的煙霧,轉身跑到裡面,只有大娘在。見我進來她也沒說什麼,我懷疑母親說小孩不能進來時騙人的。看着高出屋頂的火爐,燒火人說:最後一眼啦。他打開了一扇小門。火光四射,骨架!!!
淚水,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我一直在哭,哭到我連自己為什麼哭都忘記。你是爺爺嗎?可是為什麼會嚇到我呢?
結束的時候,爺爺早已成為粉末。我彷彿看見爺爺隨風而去,而不是裝在骨灰罈中。
爺爺,又是一年清明時,安好。
——離殤
當一切塵埃落定,我才有勇氣講講爺爺的故事。
小時候的很長一段時間,記憶最多的就是爺爺奶奶。
爺爺愛抽煙,抽的是捲煙,要用火柴點燃,然後順着煙嘴抽,吐出塊狀的煙霧,在地上敲兩下,原本泛黃的煙絲一片焦黑。而屋子裡,卻仍然煙味氤氳。
“又抽煙又抽煙你說你活那麼老有什麼用,就知道抽煙喝酒,你怎麼還不去死,你個老不死的!!”爺爺沉默不說話,奶奶便叫着叫着,我認真地聽着。“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媽媽。奶奶和爺爺早就分床睡了,奶奶說爺爺臟,都那麼老了,還有什麼臟不髒的。奶奶還老讓爺爺去死,為什麼啊。爺爺走了,奶奶一個人怎麼辦啊。”
8歲的時候,母親回來了,我離開了爺爺家,離開了曾經帶給我沉悶的家。不用中午就吃一個炒蛋,不用在爺爺送雨傘時怕被人嫌寒酸,不用再聞爺爺嗆人的煙味······多好啊。
可是,幾個星期之後,還是消耗了興奮與熱情。
或許對我來說,父母不是真實的,爺爺奶奶才是真實的。我小跑到爺爺家,爺爺就坐在馬路邊的石凳上。
“婷婷,放學啦。”落日西沉,爺爺臉上燦爛一片。
“嗯。”我點點頭。
這樣的對話,在之後的上千個日夜重複上演,我卻不曾深入一詞一句。
那個在馬路邊上的爺爺,一天一天到底在想些什麼。
爺爺也是黨員,是村裡曾經的骨幹,聽說因為爺爺不識字又愛偷懶,就給撤了。我想奶奶也是因為這個而對爺爺抱有怨恨吧。不然,他們,也許就可以過更好的生活了。可是,只是也許。
4年之後,我越來越懶,不再去看爺爺奶奶,不再想念從前,對爺爺也不再有多大的依戀。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或許是在楠楠出生之後,成為了爺爺唯一的寵愛。
“媽媽,為什麼爺爺對楠楠那麼好?”
“男孩嘛,當然疼點嘍。”
“哦。這樣啊。”
那是我第一次了解到,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沒有答案的。
2011年,我再次看看爺爺弄堂里的照片,他不再笑。只是向著四角的天空,悵然望去。“爺爺,3年了,還好嗎?當初我多想一切只是夢境,我會在你被燒的時候驚醒,還會在門口看見你抽着長長的煙槍,還會看見你在冬天拿着火籠,四處遊盪。你認真聽聽,奶奶又在罵你還不回家了···”
故事還在繼續,故事還得繼續。
——尾聲
“你爺爺奶奶其實還精明的賴。你小時候我坐月子叫你爺爺來生個柴火都不肯。你爸爸是老大,放牛養家,你奶奶就給他吃剩菜剩湯···”媽媽說著,我認真的聽。
“對小孩子說這些幹嘛。”父親瞪着母親。
“這些不都你告訴我的??什麼小孩,她都多大了。都可以嫁人了賴。”
“可是我才不要嫁人,還早着呢。”
“早?”
“嗯,還要很久很久。”
流螢四散,殤歌安詳,遠行的靈魂,已不再回望。
杏花村莊,炊煙初上,哪一程琴聲,彌散了天光。
——《伶仃謠》
浙江麗水松陽縣松陽縣第一中學高二:周曉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