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飄搖,醉紅搖曳。
正是春天最好的時候,我正在焚琴煮酒,卻看到有個看上去不過二十歲的少年一個飛身便越過了碧水湖,進了亭間,只是靜靜的看着我。
他來找我,是為了用自己的一顆痴心來換取他最想要的東西。
我是三界唯一的渡舟人,但是並不做渡舟的生意,我的生意,便是讓仙妖魔得到自己想要的,但也要失去自己很重要的東西,並以此作為換取的物什。
他是仙界這一代的君王,名為恣煜,他來我這裡,是想用他那一味難得的痴心,來換取他死去的戀人的魂魄,但是那很難,因為他竟不肯說出自己的戀人的名字。
我無奈的看着他:“恣煜冕下,您若不告訴我您那位戀人的生辰八字,招魂之術便是無法舉行的。”
他頓了頓,定定的看着我。
良久他才說道:“我的戀人是妖界之主紫煢的女兒,紫曲曲。”
我無言,只得低聲勸他說:“妖界之妖,都沒有生辰八字,紫煢冕下更是如此,據說紫家一脈是天地靈脈自行誕生的靈智,根本就沒有什麼生辰八字可言,那位曲曲公主……若是死去,便不能招魂,自然便沒有再復生的可能。”
他靜靜的凝望着我,那眼中的悲傷彷彿可以感染人的心智。
良久,他才緩緩道:“先生,多謝你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不想這個故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她已經不在了,我……”
他頓了頓,看着我:“先生,您可願意聽下去?”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001
他說,她是妖界之主紫瓊的女兒,但是他和她第一次相遇,卻並不是在妖界,而是在人間。
人間一向獨立於三界之外,所以人間既是仙界的上仙、小仙渡劫之地,也是妖修的化形之地,更是魔界最好的度假勝地。
他遇到她,是在她初化形之後的那一年。
那年,她因年歲小頑劣而沒有在化形之後早早返回妖界,而是化形完成後,在一處僻靜的寺廟住了下來,那寺廟後山地方有一片很美的桃花,她極喜歡在那裡起舞。
他說,她穿着紅色的衣裙在桃林中起舞,才是真應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紅”。
她的舞姿,比一林的桃花,還要美得多。
他第一次看到她,就是在她起舞之際,紅袖上落着桃花,那個姑娘卻不自知。
他那時候,其實是打算來人間渡劫的,但不小心卻出了意外,投胎到了一個皇子身上,他本是淡泊的性子,不打算爭些什麼,只是想渡完劫之後,回仙界繼續去當他的仙帝,但是奈何他所投之胎的同胞兄弟老是想殺了他,所以他不得不來到山野小廟,想逃避那些所謂的奪嫡之爭。
但不成想,只因為這一個無心之舉,他竟會遇到她,那個改變了他這一生的女子——紫曲曲。
初遇之時剛看到他,那個身着紅裙的少女便嚇得躲在了樹后,像是半開玩笑的輕聲說道:“你別過來,我可是妖界的公主,你要是敢過來,我就叫父皇殺了你!”
她那時的模樣,活像是只受了驚嚇的小鹿。
他想,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他無法自拔的,愛上了她。
他逗她說:“我有什麼不敢的呢?妖王又如何?我想過去就過去。”
她一副委屈的要哭出來的樣子,又向後退了幾步。
直到看出他根本就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才一副釋然的樣子,喘着氣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嘟着嘴背過身去,不再理他了。
那年,她三百歲,是只很年幼的妖。
在第一次遇到之後,沒過多久,他就回了京都,因為路途險惡,他不想這個姑娘,跟着他受苦,與他一起看清楚這人世間的險惡。
但是回到京都后,他卻再次見到了那個姑娘。
那是他回府的時候,在王府的門前,他看到了那個姑娘,正提着紅色的裙擺,站在大門前,吟吟地看着他,笑得很歡喜。
她那深紅色的長裙上還綴着朵奇異的蓮花,讓整個人又添了幾分的妖冶之意。
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姑娘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但是卻也能從她右手上還滴着的血看出,她這一來,來的很不容易。
他上前握住了那個姑娘還留着血的右手,輕輕地朝她手裡呵氣:“吹一吹就不疼了……來,我給你吹一吹。”
那姑娘又笑了,報出了自己的名字:“紫曲曲,我叫紫曲曲。本公主恩准你叫我曲曲,還不快些謝恩?”
他笑着道:“我是穆炎。多謝公主告訴我您的名字,穆某謝恩了,曲曲。”
然後他把紫曲曲帶到了自己府中,他們一起生活了兩年,這兩年,是他過得最愜意的兩年了。
他說,這兩年,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長,但是可惜最後,卻還是沒能走到一起,如果能在這兩年之內定下親事,那之後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了,她就不會碰到那個自稱名為紅蓮的男人,也不會因為這樣,讓她為他而死,那麼,他也就不必來找我了。
我是父神所授的唯一一個渡舟人,但是我卻並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因為我知道,他說的紅蓮是我的師弟,我是青荷,卻並沒有能夠讓人間的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
終究是,我的錯啊……
我這樣想着,卻是繼續聽了下去。
002
兩年之後,他的那些所謂同胞兄弟終於不能再掩蓋他們本就骯髒的面目,徹底撕破了臉皮。
有一次,他們甚至抓走了他的曲曲。
那次他和曲曲在街上閑逛,趁着曲曲在一個小攤前和小販講價,把她抓走了。
她那時笑得很亮眼,穿着一襲紅裙一本正經地跟小販講着價,其實他根本就不缺那麼點兒錢,但他卻十分喜歡她那斤斤計較的模樣。
他本來不打算對這些所謂的同胞兄弟們下手,但是奈何他們卻觸碰了他的逆鱗。
他終於還是在他們打算強塞給他一個王妃的時候爆發了,他觸發了封印在體內的神力,血屠了皇宮。
據那時的百姓所言,皇宮裡流出的血把大門都染紅了,甚至有文人作詩說:“炎帝一怒宮闕抖,血流遍地滿山嗚。不怒則已,一怒便可動蒼天。”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不過是為了他的姑娘,不受傷害。
然後,他就此成了皇帝。
他說,他那時候,最憤怒的,不是他們抓走曲曲,讓她離開了他身邊,而是他們讓他的曲曲,受傷了。
那時候,他看着曲曲手腕上被勒出的紅痕,她的紅裙上的污漬和她眸中朦朧的水光,十分憤怒,於是他不顧禁制,動用了他的神力。
很可惜,那時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為他的稱帝做出了多少努力。
他完全沒有在意她的感受,只是歡喜的想着,若是他的姑娘可以和他一起攜手,共同看這天地間花開花落、雲起雲舒,那該有多好?
但他卻沒有想到,他的姑娘根本不能在人間久留。
後來他想立她為帝后,但她卻臉色鐵青的拒絕了他,然後走了。
那後來成了全國的笑柄,但他渾不在意,直到追到了妖界,才知道是因為她是妖界界主的小女兒,備受萬千寵愛的公主,她說的,從來都不是謊話。
他本想去妖界的皇宮把她接回來,但是守門的護衛攔住了他,語氣不善:“妖界的皇宮,不是你們想進就能進的,你一個人類,最好快些滾回去。”
那時解封了一部分神力的他,已經恢復了一些記憶,他把那些記憶深埋在腦海中,卻把身份亮了出來,表明來意:“我是仙界這一代仙帝恣煜,你們不讓我進,那麼三界之中,還有誰能進?”
卻不成想那些護衛還是擋着他不讓他進去。
他終於消磨了為數不多的耐心,正想強闖進去的時候,她的父親,妖界妖皇——紫煢出來了。
那個男人,一頭黑髮已經全數變成了紫色,身上的紫色貂裘隨風飄揚。
他知道這個男人會發怒,卻不知道他會這麼反對,那一頭的紫發,分明是妖力全面激發的異象。
他說:“妖皇,我不過是來求娶小公主,您至於么?”
那個男人看着他什麼都沒說,徑直給了他一刀。
他捂着流血的手臂,卻終於還是抽出了劍。
那一戰打了兩天一夜,最終還是他贏了。
他進了妖界的皇宮,找到了她的那一刻,才終於知道了紫煢的憤怒到底是來源於何處。
她的那身紅裙依舊好好的穿在身上,但是整個人的臉色都是蒼白的,她嘴角掛着的血跡。
沒用多久,紫煢就追了進來,他先是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女兒,然後語氣不善的對他說道:“好了,你現在滿意了吧,我女兒讓你害成了這樣,要是你真心想求娶我女兒,至少也要讓她先醒過來。”
那個男人告訴他,曲曲是因為預測天際為他卜算命運的時候遭到反噬才成了這幅樣子,想讓她醒過來,首先要補足她身上損耗的生命力,才有醒過來的可能性,然後至少要用三四十種靈藥,才差不多能補足她身上的損耗,補足損耗之後,她能不能醒過來,還要看她自己願不願意。
紫煢還說:“你必須用三界最盛大的婚禮來迎娶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一切都一定要是最好的,才配得上她。”
他理解紫煢,任何一個父親嫁出自己的女兒時,都是百般不舍的,把一個女兒養大不知要耗費多少心力,所以他去準備聘禮和救命的藥草了。
003
準備這些東西的路程,自然不會太簡單。
他說,穹山是三界最高的山,於是他去魔界的邊境,見了山主,也是穹山的聖女黃泉。
這一代的黃泉是個占卜師,精通預言,她告訴他,他這一生,都在為了一段本可求得的感情奔波,但因為他做錯了一件事,卻再也不能悔改,只能求不得,再也無法求得。
他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是他來穹山,是為了問這裡的聖女,補足生命力的靈藥,到底生長在何方。
黃泉看着他很久都沒有說話,但是最終還是說道:“我知道你要這藥草是為了什麼,所以雖然我不想說,但我還是要告訴你。”
她說這藥草叫做芷碧,生長於穹山之巔,她所在的聖殿只是穹山的山麓之處,離山頂的距離不算小,而除了藥草生長於穹山之巔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這株草藥不僅具備靈智,還有極其強大的守護者。
它的守護者……很強。
黃泉這樣說著,看了看他,卻並沒有攔他,她說:“雖然我不很贊成你去,但是這是你一定會做的,而且這雖是件錯事,但你也並沒有後悔。”
恣煜笑了笑,離開聖殿之後,便徑直上了山。
山上的芷碧,它的守護者確實很強,那是只通體紫色的豹子,不僅顏色絢麗,戰鬥力也確實是一流,他耗費了很長時間才打敗它,在提着劍站在那豹子前,猶豫到底要不要殺了它的時候,他想起了妖界之主紫煢發怒時的發色。
但是他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甩出去,便乾脆的提起劍殺了它。
得到芷碧之後,他向穹山聖女拜了別,便又一次到了妖界,妖主紫煢的神色,在看到這株藥草的時候,很複雜。
他問:“你有沒有殺芷碧的守護者?”
他點了點頭。
紫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芷碧,最終卻是沒有絲毫喜意,他嘆了口氣,卻是讓他離開妖界。
他還是走了。
而紫曲曲當然沒有跟他走,因為妖王不允。
004
但是他回到仙界之後,卻意外地在三百年後看到了他的姑娘。
那時正是仙魔大戰之際,第二次仙魔之爭的理由冠冕堂皇,他做為仙帝,不能不身先士卒,於是在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早就知道了他狼狽的處境。
魔界的二皇子黎魑正在他的身後,提着一把沾滿了血的砍刀,正欲下手。
他的姑娘似乎是想擋在他身後,為他承受這一刀,但離的太遠,終究沒有來得及。
在那把沾着劇毒的刀刃碰到自己的背時,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他還是活了下來。
仙界的仙帝換的本來就很快,他這個受了傷的就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因為想當仙帝的仙太多了,所以一般仙帝受傷后,都沒有什麼還能活着的可能了,更別說他都清晰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但在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卻並不是在仙界。
眼前並不是他的姑娘,但是他的姑娘正趴在床邊,她眼神很憔悴,似乎吃過很多苦。
他心疼的撫上他的姑娘的眼角,絮絮的道了幾句情話,卻不成想,那時他的姑娘,已經醒了,只是在裝睡。
他說:“曲曲,我為你殺了芷碧的守護神獸,卻不想,是你在仙魔大戰時救下了我……我不想說許你一生一世,但只要我活着,你一定不會死……我會好好珍惜我的姑娘。”
他沒有說幾句,便因神力不支而再次入睡了。
再一次醒來,他卻是在蠻荒之地,獨自一人躺在黃沙翻飛的大漠,身旁有一個陣法守護,還有一張決絕的字條就在他發間飄揚。
那字跡是紫曲曲的,他很熟悉她的筆跡,因為寫人類的文字,本就是他交給她的。
那字跡在字條上顯得十分娟秀,卻又絕情。
那上面寫着一首打油詩——
自此兩人各一邊,縱死再不兩相見。
天涯何處忘塵緣,曲終人散盡人權。
他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沒有立刻去到妖界。
他覺得,應該先弄明白,為什麼妖主紫煢和他的姑娘在聽聞他殺了守護芷碧的守護獸時,都是那樣的反應,知道這些之後,他應該就能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那個困住他的陣法很強悍,他在其間破除幾乎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
問明白當地的人這裡居然是魔界的薩蘭沙漠后,他立馬往仙界趕去。
等他到的時候,果不其然,仙界早就易主了。
而且現在統帥着仙界的仙,卻是往年都不常見的上仙,也是他青梅竹馬的兄弟——臨諾。
他到底還是沒打算重返仙界之主的地位,繼續當仙帝,畢竟,讓眾仙一直排擠的感覺,這輩子有一次也就夠了。
他和臨諾說清楚自己的想法,便隨意領了個閑職,去了司星殿,當了個執筆的小判官。
司星殿的司星上仙司允是他多年的老友了,但是當他看到往日的仙帝來司星殿報名當小判官的時候,一雙桃花眼瞪得賊大:“喂,恣煜,你不是把自個兒的腦袋弄壞了吧?就算是你不想搶臨諾的位子,也不至於來我這小小的司星殿自甘墮落吧?”
他沉默了很久,終於還是告訴司允:“我只是想在這裡想通一些事情罷了……還不至於頹廢成那樣。”
司允聞言才鬆了口氣。
他勾了勾唇,沒告訴司允,他其實只是來查點兒東西。
誰讓司允是三界中消息最靈通的傢伙呢?這傢伙的情報系統,已經就差把妖王紫煢他死掉的老婆筆玉穿什麼顏色的內褲都查出來了,應該不會查不到這點兒小東西的。
他很懷疑就是因為他殺了守護芷碧的守護神獸,才有了妖王紫煢和他的姑娘的冷眼相待。
005
在司允的情報支持下,他終於弄清楚了妖界皇室的成員構成。
妖界的皇室,多災多難,在紫曲曲的父親紫煢那一代,人丁稀薄,只有紫煢和大了紫煢將近三十歲的大哥——紫禹。
紫煢其人自不必多說,他現在已經接任了妖界的王這一位置,其下只有他的姑娘紫曲曲一個女兒。
這個紫禹,也算是一號傳奇人物,在他四百歲的時候,潛入魔界,潛伏了將近一百年,直到妖魔兩界開戰,他作為內應,差點兒就成功刺殺了當代魔皇——黎禍。
不過很可惜,這傢伙沒成功,而且還被抓了起來,據說是流放到薩拉沙漠的邊境地帶死了,但是又有傳言說他其實是遇到了鍾情的魔界女子,與她決定共度一生之後,生了個兒子寄回了妖界——對,你沒看錯,就是寄回去的。
這個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堂哥,大概大紫曲曲將近十歲,但是據說這傢伙也是個情種,似乎是因為一個人界女子甘於背鍋,被魔界派到了穹山看守什麼東西了。
恣煜看着資料,暗暗覺得有些心塞。
如果沒錯的話,他殺的可能是……紫煢的侄子,紫曲曲的堂哥——紫嶸。
妖界皇室的人丁本就稀薄,而且他聽說紫曲曲和紫嶸的關係似乎很不錯,當初紫曲曲去人間渡劫時,就是紫嶸把她安排在那座寺廟的,之後便流出傳言,就是說紫嶸這傢伙是個情種。
那麼……他親手殺了她的堂哥,他的姑娘又怎麼會原諒他呢?
他說,在這個時候,他決定再去一次魔界的穹山,去問一問穹山的聖女,有沒有使死者復生的方法。
但是他還沒有去成穹山,就遭遇了臨諾的圍攻。
臨諾是他多年的好兄弟,他從未想過,做了仙帝的臨諾會對他下手,但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那個昔日眉目清晰的少年,早就長成了大人,而當年的諾言也似乎已經消失不見。
他仍舊記得的是,那年梨花樹下,那個清秀的少年一字一句的對他說道:“恣煜,我們以梨樹為證,今後我一定不會對你拔刀相向,除非臨諾不再是臨諾。”
那年魔族入侵,正是第一次仙魔大戰時,魔族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一種控制仙人心智的手段,臨諾那句話,是已經做好了不能活着回來的打算,於是,已是仙帝繼承人的他卻在臨諾的拚死相護下,安然回了仙界,但是勉強回了仙界的臨諾卻因為被魔族攻擊,睡了千年才醒來。
他一直未曾忘卻臨諾的這份情誼,直到那天為止。
臨諾就站在三眼金猊身上,手執一柄長槍,看着他,眼中寫滿了瘋狂,那是名為毀滅的樂章。
他說:“恣煜,身為前任仙帝,在我繼位之後,你居然還敢回仙界?要是你終身不再回仙界我也就不至於在乎你是死是活了,你為什麼要回來?仙界只能有一個仙帝!你只能死!”
他終於還是在震憤中被眼中只剩下權力的臨諾一槍挑了出去,而這一槍之後……
他說:“你我情分,今日起,便煙消雲散,我沒有一個叫臨諾的兄弟,你也不認識我恣煜。”
他被重傷之後,司星殿的司星神君司允終於逮到了空子,拚命把他救了出去。
但他傷的很重,幾乎要記不得他的姑娘還在妖界等他。
他忘了她。
006
他的姑娘在三十年後來找他,彼時,他正在魔界他的好友司允的一個住處蹭吃蹭喝。
那個紅衣的姑娘進大門時,他感受到了她的氣息,於是下意識的向大門口看去,但是雖看着她眼熟,卻沒有想起來她是誰,於是他問出了那句讓他後悔終身的話——
“你是誰?”
在這句話問出后,他看到那個眼熟得很的紅衣姑娘掩面而泣,離開了這地方。
司允看着他,眸中滿是不可置信:“恣煜,你不是跟我說,你要去妖界找你的姑娘嗎?你連你的姑娘長什麼樣子都忘了么?她為你做了那麼多,你怎麼能忘記她呢?”
他卻像是沒有聽明白一般:“但是司允,我並沒有見過這個姑娘啊,雖看着眼熟,也不過就是個小仙罷了,怎麼?我該認識她么?”
司允嘆了口氣,看那表情,似乎是想把他趕出去,但是他還是忍住了,沒有這樣做。
他說:“這個姑娘是妖界的,她說她叫紫曲曲,聽這個姓氏,應該是妖界皇室的公主,她為你……幾乎是耗盡了修為,你居然還當不認識她……恣煜,你個白眼兒狼!以後少說你跟我認識,我嫌丟人!”
但是他卻沒有聽明白。
直到那個少女,一臉悲意的帶着一個男子來到了他身邊。
那個男子叫做紅蓮,最擅長的事就是使人恢復記憶,或是讓人忘卻不想要的記憶。
紅蓮確實名不虛傳,但是他卻分明是把他的記憶進行了大段大段的篡改,於是他忘了很多東西,唯一銘記着的,只剩下了紫曲曲。
他看着他的姑娘發自內心的笑意,終於明白,他的姑娘,愛上的是人界的穆炎,而不是仙帝恣煜。
他變得連自己都陌生,但這卻是他的姑娘想要的模樣,所以,他甘之若飴,就這樣裝着,渾渾噩噩的過了三百年。
但是三百年後,他的姑娘啊,離開了這個地方,在離開之前,甚至又一次地請了紅蓮,讓他把自己的記憶恢復如初,但是他的姑娘,卻是永遠的消失不見了。
直到好友司允把他帶走,他到了仙界才明白他的姑娘到底為他做了什麼。
司星殿外的告示欄上貼着塊兒白紙,上面的黑字清清楚楚:妖界小公主紫曲曲於昨日刺殺仙帝,現已伏法,今日午時,誅仙台處斬,即日起,仙妖兩界開戰。
“妖界的小公主來刺殺我們仙帝做什麼?沒事兒幹麼?閑的也是……”一個小仙婢一臉唏噓的嘆着氣,臉上卻滿是不屑。
旁邊一個執着扇的小仙婢道:“這你就別說了,據說那個妖界小公主是個情種呢!那個小公主好像是愛上了咱們上任仙帝,以為上任仙帝是咱們現在這個仙帝殺的,提着把刀就去刺殺了,結果沒打聽清楚消息,一個沒搞好,把自己賠進去了。”
“就是就是,據說那個小公主是妖界皇室的最後嫡系血脈了,這麼高的身份,妖皇都不知道管管。”一個帶着刀的侍衛一臉的神彩飛揚,沒有半點兒難過。
他那時,就站在這塊牌子的旁邊,左手捏着隱身決。
聽到這些小仙娥、小仙婢的話,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攥得更緊,硬生生忍住了那種嗜血的慾望,捏着決保持隱身狀態,往誅仙台方向趕去。
007
到誅仙台的時候,已經遲了,紫曲曲正站在誅仙台邊,被兩個全身武裝的金甲護衛押着,而臨諾則是在誅仙台之後靜靜地坐着,看這場尚未開幕的好戲。
在他終於忍耐不住想要出手的當口,紫煢卻攔住了他。
他看着紫煢,不知該說些什麼。
紫煢卻是傳音對他說:“我老了,也只有曲曲一個女兒,今生我已經失去了曲曲的母親,不想再失去曲曲了,要救曲曲,我自會去救,你是曲曲所愛的人,雖然曲曲所余壽命已經沒有多少,但是,至少……算我求你,若我能夠救下曲曲,你便帶走她,與她相伴她此生剩餘的歲月,若我沒有救回曲曲,那麼好好謀劃一番,在過幾百年,殺了這個仙帝,為我和曲曲報仇。”
他震驚中,沒有攔住妖王紫煢,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后,紫煢一個躍起,已經到了誅仙台上。
紫煢已撤了隱身的法決,一臉傲氣的看着臨諾,笑的坦然。
他這時想衝出去,卻發現岳父剛才的那一拍,是把他的身形定在了原地。
臨諾這時笑着一揮手,便有諸多眾天神仙在這邊一起捏着決,對紫煢施法,紫煢雖妖力驚人,卻也抵不過這樣的攻擊,在眾多神佛的聯手出擊下,終於飲恨當場。
“不——”
被押住的紫曲曲一聲悲戚的哭聲響起,而紫煢最後的妖力卻是在負隅頑抗中早就到了紫曲曲身邊,拼盡全力把她送了出去。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接住紫曲曲,轉身便走,而身上的禁制,也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解開了。
離開仙界很成功,根本就沒有可以阻擋憤怒的恣煜仙力的存在,他們很快就到了魔界。
他用通天的神力把紫曲曲的記憶都封印住,與紫曲曲一起愜意的生活了幾年。
但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的疑惑隨之而來,我伸手示意他先停一下,問道:“你為什麼不去報仇?這位妖界公主的性子……”
他看了看我,狂傲的笑道:“再深的仇恨,也只要男人去背負就好了,我知道岳父的意思,所以我一個人知道,她還能過好剩下的那幾年。再說了,我的姑娘,若不能保護好她,還不如不愛她。”
我不言,他卻是繼續說了下去。
那幾年過後,紫曲曲香消玉殞,而今天,是她的頭七過完的第二天。
他把故事講到這裡,就沒有再說下去,向我道別之後,轉身離去。
008
其實我還知道更多。
譬如,紫曲曲真正的死因,並不是其他,而是因為逆天為仍是皇子的恣煜改命。
那次改命,使她早就只剩下了普通人的壽命,與恣煜一起過的那三百年,還是靠了她父親的秘寶,那面能通天曉地的妖鏡吮血。
而她最後那次刺殺,也不過是孤注一擲,因為在那時候,她只剩下五年壽命,即便吮血也不能再救她。
而這時她還能用另一件秘寶使自己保持一次巔峰時候的戰力,於是她義無反顧的去了。
因為她知道,若她再不報仇,就沒有報仇的機會了。
那已是她唯一的機會。
我嘆了口氣,繼續煮酒。
三天後,我的小童青魚傳來消息,說恣煜死了。
我並不意外,只是淡淡的問:“他是怎麼死的?”
青魚道:“這位仙帝倒也算是血性,他去寶殿一劍殺了新上任的仙帝臨諾,然後被眾仙合圍,戰死在了誅仙台上。”
我笑了:“成也誅仙,敗也誅仙。我記得這位仙帝的真身,是誅仙台上的一道天雷,死在誅仙台上,倒也算得上是回歸本源了。青魚,你去功德碑上,給恣煜記一筆吧,至少也讓他有個轉世的機會,紫曲曲還有重生的可能,要是他們真能在一起,也算是一樁美事了。”
青魚領命而去。
009
許多年後,我還是記得那位恣煜仙帝給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大許是他說過的那句話。
我的姑娘,我若不能保護好她,還不如不愛她。
曲終人散盡人權 標籤:曲終人散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