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潮水涌動,帶走了許多回憶,卻怎麼也抹不去那個夜晚發生的一件小事。
那是我當兵后第一次回家探親,當時弟弟已經當了刑警。雖說我們姐弟選擇了不同的職業,走的卻是同一條路。父親的表情很怪,儘管他竭力掛着笑容,可還是能看出他心低隱藏着的、淡淡的焦慮。
當最後一抹日光西沉,漫天雲霞升起,還不見弟弟的身影,我知道他又有任務了。果然,晚上十點多,電話鈴響了,我記得很清楚,父親是從房裡衝出來的,好像後面有火在燒,又像被施了魔法,獃獃的,直直的,站在電話不遠處,手裡夾着煙,不停的揉搓,細細的煙絲從精美的包裝里一點、一點滑落,我才注意到,一向煙癮很大的父親竟一整天都沒抽過煙。
電話是母親接的,聽說是弟弟的領導讓他往家打的,大致是弟弟晚上要執勤,抓越獄犯(好像打死了獄警,還帶着槍)。母親在電話這頭不停的絮叨,都是些叮囑的話。父親則一個勁兒的示意母親放下電話,不想讓她的嘮叨分了弟弟的心。
半夜,我被一陣蟋@聲驚醒。燈是關着的,開始我以為是做夢,接着是一個黑影在外面走動,然後是兩個。
“他爹,孩子回來沒。”
“還沒,我在這看着,你睡吧,有事我叫你,姑娘睡着呢,別吵醒她。”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我知道母親已經睡熟了,只剩下父親。
我起床隔着門縫悄悄望去,父親不停的在房間里踱着,街燈透過窗子照在父親並不高大的身體上,臉陰鬱的怕人。
茶几旁的煙缸里放着他剛抽過的半支煙,半支慘遭蹂躪而依然頑強燃燒着的煙,煙體呈V字型,閃着點點火光,我能想象出父親剛才抽煙的情景:一口就將大半根煙吸去,隨後將剩下的煙狠狠的按在煙缸上。
此時的他將頭探出窗外,整個街道就都在他眼睛里了。父親就這麼踱過來,探出頭去,再踱過來,不斷的重複着,直到凌晨。
有那麼一瞬,我認為父親會開門迎接弟弟歸來,可他的手在接觸門鎖那一刻“觸了電”,稍稍猶豫了一下,悄悄退回房裡去了。
弟弟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夜晚,一個父親是帶着怎樣的心情企盼著兒子的歸來。他應該有話對弟弟說,可他沒有。
我想起入伍的前一天,父親默默的為我打點行裝,反反覆復,像在裝裱一件藝術品,我知道他捨不得我走那麼遠,我也捨不得他,可誰都沒有說出來。父親的愛總是表現的很含蓄,而我又太像他。
幾天前,我在部隊接到母親的電話抱怨父親的“怪癖”,她說:父親一想我,就圍着電話轉,可老是不打(在我的記憶里,都是我打給他)。就在那一刻我清楚的聽到父親的腳步聲,跟那夜一樣。他還是什麼也不說,直到我再三懇求,他才接過話筒柔和而又沉穩的說了句:“照顧好自己,好好工作”。
我的雙眼一陣潮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