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總是這樣。
紛紛揚揚的雪花瀰漫著這座小城,鉛灰色的天空似一張無形的網覆蓋在城市的上空,遙遠的蒼穹是一
眼望不到邊的冰涼。城市的冬天讓我覺得難過。心情壓抑,像是隨時都可能爆發出莫名的抓狂。我回到了
闊別已久的家,歸家的喜悅使我忘記了旅途的舟車勞頓。
走出車廂,視界內陌生的畫面着實令我不知所措。交錯縱橫的街道上少有行人,到處披燈挂彩。我一
個人遊走於這冷清的街道,突然覺得這座鋼鐵森林是如此的寂寞。
記得以前下學回家必經的小巷地面是用磚塊鑲嵌而成,每遇雨天地面就會被雨水沖刷的一塵不染,仿
若闃靜的鄉間小道。而現在,它被高樓壓的喘不過了氣,如若我懂它的語言,我相信它定在向我訴苦。
那天父親叫我去買香煙。剛從超市出來的我恰巧遇到了小C,他一臉平靜地看着我一個字也不說。從
他漠然的臉上我捕捉到的僅是他對我的遺忘。隨後,我邀他買醉。
2008年,伊始。
元宵節又要來了,我卻想要大醉一場。
我去超市,在門口遇到小A。他手中拿着一包煙,我記得他曾經說過他不喜歡抽煙更不會抽煙。我不
明白一年未見的小A究竟有着怎樣的愁緒,可是煙能撫平那些翻亂的思緒么?
也記得小A第一次帶我去迪廳。震耳欲聾的音樂,放肆的舞步,一群群紅男綠女使得初到那裡的我十
分膽怯。我不懂那樣的混沌的小世界,為什麼裡面的人不想出來外面的人還想進去。是由於煩惱么?舞池
中個個搖頭晃腦,但煩惱只是甩甩腦袋就能甩掉了么?
我驚訝於一年不見的小A變得如此墮落,所以我面無表情地盯着他,我實在不知該以一副什麼樣的嘴
臉去面對他。是該咧着嘴?還是鎖緊眉?然而小A似乎並不在乎這些,他很痛快的邀我同他買醉。好吧!
我也正有醉酒之意。
酒精的氣味很快充斥着一整個包間,我自始至終不予言辭,唯有在小A幾句簡單的寒暄過後“嗯”“
啊”一聲以作回應,以此證明我還未醉。可後來,我還是醉了。
元宵節來了,我第一次醉酒。
時間是二年前。
中考即將來臨。
每一個今天都是昨日的重複,小C被老師重新調回屬於他的第三排,從此我又要一個人孤獨了。
下課的時候,小C總會跑到教室後面來找我說話。他老是一臉笑容,和我周圍的人聊的熱火朝天。我
卻在這龐大的熱鬧的旁邊沉默。也偶爾聆聽周遭朗朗笑聲。我詫異於小C為什麼可以齜牙咧嘴地大笑。
很多時候,我都趴在桌子上睡覺。耳朵里塞滿悲傷的曲調,時而被前面的同學叫醒讓我把聲音調低。
小C一臉明媚地過來找我,我也依然趴在桌子上無動於衷,於是小C只好坐在我旁邊一個人沉默等待上課鈴
聲。有幾次,小C把一摞書放到我的桌子上滿懷興奮地告訴我這節課他要坐在我旁邊陪我說話。結果,每
次都被我喝斥回了第三排。其實我並不是故意要那麼大聲,只因耳朵里嘈雜嘹亮的音樂。我這樣反常的折
騰過後,小C索性就和我前面的同學換了位置。上課後我一個字也不和小C講,雖然我把頭埋的很深看不見
小C,但我知道在老師津津樂道的授課聲里小C在頻頻地轉頭看我。我悄悄地哭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子砸在
課桌上,那種細膩的碎裂聲氤氳成鳴。
教室牆壁上懸挂着的中考倒計時牌被人撕成“7”的那天,班主任在自習課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了
一句話,隨即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因我一塌糊塗的成績,也因小C認識我以後他一塌糊塗的成績。可是,
我望向小C時看到的卻是他理直氣壯的背影,那麼決絕。
班主任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2007年,初春。
教室牆壁上的中考倒計時牌被人無情的撕扯着,直至三位數變成兩位數,兩位數變成個位數。
每天進教室時都能看見牆壁上那個突兀的單位數,這讓我無奈。雖然我對那個數字並不怎麼在乎,可
它還是灼疼了我的眼。每一次我轉過頭望向小A時看到的永遠都是他落拓孤獨的背脊,我不斷猜想着他極
力隱藏起來不想讓我看到的臉,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我不明白曾經那個口若懸河的小A怎麼了,我也不
明白我費盡心機想要陪他說話緩解他的無聊,他卻很大聲的喝斥了我。這些我可以滿不在乎,即使老師當
着全班同學的面批評我並告訴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時,我也可以毫不在意,我在乎的只是小A那張
充滿憂傷永遠都是一副睡不醒的表情的臉上,何時才會綻放一個絢爛的笑。
在小A面前我總是強顏歡笑,儘管有很多時候我都不想笑,儘管這笑是多麼的牽強於虛偽,但我是真
心實意的希望小A看見我的笑臉后也能像我一樣地笑,或者比我笑的還要燦爛。
辦公室里班主任苦口婆心的樣子如同我的母親,我其實並不想違背他的意願。如果他叫我向東我絕不
會向西,如果他叫我跑我絕不會走。可是他卻要我斷絕與小A的關係,我只能讓他失望絕望我只能很抱歉
地告訴他:對不起,我做不到。
是的,是的。我做不到。
時間是三年前。
我叫小A,今年十六歲。由於聚眾鬥毆,我被迫轉學這裡。
我討厭這所學校,更討厭這個班。班主任把我安排在最後一排一個人坐。我像是置身於一座荒無人煙
的小島,沒人同我說話以至於我都忘了自言自語。我最害怕上課,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聽講,唯獨我一個
人東張西望不知所為,所以就只有以睡覺的方式來打發眼前這百無聊賴的時光。我不知道我可以堅持多久
,有時甚至有了退學的打算。上課下課的鈴聲響了又響,周圍人群中笑聲不斷,我卻只能沉默發獃。
今天是我在這個班上課的第四天,我同往日一樣在下學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如釋重負般地鬆一口氣,然
后大步流星朝家走。在回家必經的一條巷口,我遇到一個男孩,他一臉笑容地告訴我:以後我們一起回家
。
第二天我在教室發現了昨天那個男孩,於是自此之後每天放學回家男孩都會和我一起。就這樣漸漸地
我們成了關係很好的朋友。我開始在班裡大聲說話,肆無忌憚地笑。我不再在課堂上一個人東張西望,或
睡覺聽音樂或小聲說話吃東西,而是“強迫”男孩和我一起做這些。時間再長一點以後,我慫恿男孩跟我
一起逃課逛大街。男孩的成績一退再退卻依舊會聽我的話,我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一直以來都不曾說過一
個“不”字。他總是一副樂此不疲的樣子,所以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是何時被班主任盯上了的,他是個十足的老頑固。看我“不順眼”就找各種理由或借口消
遣我。說什麼我頭髮長敗壞班風,說我穿衣怪異。雖然我的頭髮昨天才剪過今天又不得不再剪一次,雖然
我的衣服是母親為我買的我也不得不換掉。塞林格說:老師就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般人很難阻止
。我想,這是對的。
歸根結底他不就是想說我把男孩帶壞了么?他越是這樣不明不白沒來由地“找茬”,我就越裝傻充愣
,故作不知。不負我望,男孩和我站在同一陣線,於是班主任每次看我兩隻眼裡都充滿憤怒,一副要將我
千刀萬剮的樣子,我惹他生氣了。
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2006年,夏。
我叫小C,今年十五歲。不喜歡主動和人說話。
夏天已經很深了。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不停地叫,午後慵懶的陽光穿越樹葉間的縫隙,在地上形成
斑駁的光點,空氣里細小的塵屑把光描繪成一條條光柱斜斜地貫穿着一片葳蕤的樹冠。
我不習慣於在晴朗的白晝用一個午覺打發時間。所以當午時艷陽高照四下無聲我會獨自一人靜靜地聆
聽知了尖銳如絕望的嘶鳴。我想它一定會後悔,若不是當年“知了、知了”沒休止地叫,也許現在的它應
該已經在天上自由歡暢地飛翔了吧!這種貌似世界末日後萬籟俱靜的感覺是最殘忍的孤獨的感覺。我喜歡
這樣的感覺是因為我沒有朋友。
後來班裡轉來一個男孩,再後來我們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和那個新轉來的男孩
交朋友,就如同貝克特不知道戈多是誰一樣。我只是在某日歸家途經的巷口遇到那個男生,並告訴他:以
后我們一起回家。
之後每天放學我都會等男孩一起回家。路上,男孩在我旁邊口若懸河的樣子像是泛濫的堤壩,所以一
路上就只有他一個人說話我僅在一邊偶爾配合隨聲應和。
他對我無話不說。他的糗事樂事悲傷的事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我。就這樣,漸漸地我們成了最好的朋
友。我也終於會在某次毫無意義的閑聊中開懷大笑,也會在男孩沉默不予言辭的時候講笑話尋他開心。我
時常從第三排跑到最後一排陪他說話,和他一起發傻,一起在課堂上吃零食聽音樂睡覺。他像是一個無所
不曉的先知,別人談論的話題他總能橫插一杠,然後講到每個人都啞口無言。所以我佩服他,所以我把他
當作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們曾擠過一張單人床,換穿過鞋子。
我們曾幻想過一起去很遠的地方旅行。
他曾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他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自己做老闆,然後請我做他的助理,他要給我開很高的
工資讓我干很少的活或者不幹活。他還說他要買一幢大房子,一輛車,再買一大堆吃不完的零食,然後我
和他住在一起,快樂的生活。
其實我並不奢求太多,只要有他陪在我身邊就夠了。這樣,就夠了。
時間是現在。
現在。我離開了那座小城,也許要等好多年之後才會回去,也也許永遠也不再回去。我搬了家,到另
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市生活。我沒有告訴小C我搬了家,我害怕他會哭。我不知道小C會不會等我,但我想他
最好還是不要等,因為我也說不清我何時會再回去。
我是小A,今年十九歲。我開始了新的生活,卻遺忘了那片蒼茫青春里我放肆的笑聲。
2009年。
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笑容燦爛的男孩對另一個面無表情的男孩說:以後我們一起回家。
——面無表情的男孩說:風把年華吹成如水的冰涼,我邂逅了一場華麗的虛幻。
我叫小C,今年十八歲,讀高二。
莊周夢蝶 標籤:夢蝶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