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叫喊過後,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子便在那條叫長興路的街上狂奔,兩片盾牌支起了他的身體,瘦小黝黑的手在空中縱橫搖擺,他的鞋不再受腳的指使,像受驚的鳥飛向空中,啪地落在商業棚上,四圍的人被驚得散開來,五個肉案上的屠手在後窮追不捨,空氣中頓時充滿了豬肉的油味,東邊躲在角落裡的人伸長脖子在高聲吶喊,賊,賊,堵啊!堵啊!弗要讓伊逃脫!西邊商用棚里的,抓住伊!抓住伊!抓伊,偷車賊,人潮頓時隨着那個瘦黑的男子在長興路上涌動,空氣中的旋渦把所有的活物都卷到了一起,連帶許多的灰塵。跑在最後的是一個八九歲光景的孩子,那雙讓腳指都顛狂地露在外面的破鞋明顯讓孩子拉不起速度來,他拖着兩條長長的鼻涕在人流的尾巴上,在落日的餘暉里,這樣的風景只有在漫畫里才見得到。
路口髮廊無精打採的門裡闖出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子,他飛跨上阿米尼魯莽地衝到馬路中央,偷車者不幸撞到了他的車輪上,一下子就匍匐在了地上,那油頭粉面者敏捷地從地上爬起,便迅捷揪住那個魯莽的小偷,責罵其瞎了眼,走路眼珠子藏到了褲襠里了。他們還來不及吵起來,人流便涌了上來,五個屠戶撥開人群,拔步上前,一個捉住其前襟,一個摁住其脊背,一個揪住其頭髮,兩個各執一臂,那瘦黑的男人像一頭山羊只異樣地叫喊着,人群中有人衝上去,扇了他兩個耳光,有人遁後用尖角皮鞋猛踢他的屁股,有人當胸給了他沉悶的一拳,那個先前躲在角落裡高聲吶喊的走上前來在他臉上噴了一臉的唾沫。五個屠戶都是丟過車的,他們揚言這回是要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放在肉案上剁了他。那個遛狗的女人,從新村裡出來,塗的粉像立邦塗料,還是掩蓋不住滿臉的疲倦,分明是下午覺不足,牽着一條雜種狗拔步上前連抽了兩個耳光,爾後無事般離開人群,人群里頓時飛出一片笑聲。
笑聲里夾雜着長鳴的警笛聲,警察便呼嘯而來,下來的兩個警察照樣用尖角皮鞋朝那偷車的屁股上踢,幾聲呦喝,人流便隨着小偷流向新村的傳達室門口。
小偷被綁着了,耷拉着腦袋,眼裡滿是黃昏時的陰雲。他被逮住了,他無話可說,他載倒了,載倒在滿是人的長興路上,他自認為理所當然該低着頭,所有的人都理所當然可以打他罵他。他們長興路上的人也因此而充實了起來,如此長興路上的店鋪也終於有個共同的話題。
新村傳達室門口已是擁滿了人,長興路上的人還在蜂擁而至,像是從某個地下通道裡面流出來的一般。昏黃的太陽把白天推到了山的邊緣,地底下的熱氣在拚命往上冒,所有人的額頭上,脖頸里,胸前,每一個毛孔里都在冒着熱氣,傳達室那台破吊扇在眾人頭頂咯吱咯吱叫着。小偷跪在地上,他的手已被反剪着,綁了上粗粗的麻繩。有人說,哪,這樣看來,伊是逃弗脫哉。小偷像浸泡在臘月的冰水裡,渾身打着顫,牙齒咯咯響。
人群里有人在叫,嗯,這世道,他媽的,沒有王法了,他已經換了第五輛車哉,都是阿米尼。有人說,你都是在皮市街買的吧。你瞎三話四,都是在專賣店賣的,皮市街的車我從不買的。賊車,我能買嗎,我是守法公民。
啥人在昏說亂話,都靜一點,沒看到我們在了解情況嗎?
你,哪裡的?
海安的。
啥名字。
金富貴。
這是第幾次了?
就這一次。
就這一次。你以為我們會信嗎?你眼珠子睜大一點,看着我說話,看着我說話,看着我,會不會!叫你看着我,你沒聽見嗎?
一個耳光,清脆而響亮。小偷把埋在褲襠里的頭抬起來,頭髮蓬鬆,臉色由白而發了紫,脖子里那粗而暴凸的動脈急促地跳動着。周圍十分靜,靜的幾乎聽得見地下熱氣滋滋冒出的聲音,這一巴掌像是打在了所有人的臉上,蜂擁的人群變得規矩起來,警察像是在殺了雞給那些活蹦亂跳的猴看。可猴們一個個把脖子伸得更長了,他們全然不顧太陽沉了下去,再不回去,保鮮袋裡的熟食都要餿了,遭老婆罵了。幾家店鋪的老闆站在馬路中央,兩隻眼珠子把不得一分為二,一隻看好店鋪,一隻關注熱鬧。
人群里,那個拖着長長的鼻涕的孩子鑽進了傳達室,光着瘦黑的腳,眼睛大且亮,與整張臉極不諧調,他終於奮力擠到前面,用胳膊把鼻涕擦了再擦,可一擦還是一抹,一抹還得再擦,他終於張開了嘴巴,跪在了地上。
“阿大,饒了我阿大。”他把腿挪到了警察面前。滿臉的淚水來不及蒸發已把衣服沾濕。
小偷的頭突然倔強地抬了起來,但滿眼充溢着憤怒。孩子跪在他跟前,淚如雨下,父親也淚如雨下。
生活對於這樣一對父子就這樣的失敗,他們好像天生要偷別人的東西,天生要別離自己的家園,天生的不覺悟,天生就是要被別人抓住一般,總之像這樣邋遢的生命,在南方的城市的圍觀者眼裡一切都是天生的。
警察並沒有因此而手軟,這樣的場面他們也許見得太多了,他們的職業早就讓血液凝固起來。他們還是狠狠地揪着父親的頭髮,父親的臉因此而漲得通紅,他當著孩子的面像獅子一樣怒吼着,面對警察,面對所有的圍觀者,面對他自己的兒子。這時他再也不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了。
警察還是狠狠地抽父親的嘴巴,孩子還是跪在邊上。
警察還是狠狠地抽父親的嘴巴,孩子還是跪在邊上。
警察狠狠地踢父親的屁股,孩子死命抱住警察的腿。
警察的腿被孩子抱住了,警察還是狠狠抽父親的嘴巴。
就這樣摁下葫蘆起了瓢,摁下瓢起了葫蘆。
父 親朝牆那邊猛衝,撞得腦袋立馬耷拉了下去。
孩子拚命用瘦黑的拳頭打警察。警察這下終於停了手。
父親的生命力無比倔強,他立馬就醒了過來。
有個老太終於上前了,他對警察說,弟弟哪,這樣下去是要出人命的,把他們放了去吧,看人家也可憐哪,出門在外的,家裡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活着不容易啊。
父子倆在新村的傳達室裡面就抱作一團,警察終於也無從下手了,作為一個傍觀者,我看到的只是父子倆滿面的淚水和着汗液,我還看到了他們遙遠的老人守望在村口,等他們背着沉重的行囊歸家的倔強的身影。
我想假如真有上帝,那麼就給一切人都賜福,無論是何種身份都一樣的賜福,就像陽光灑在你我每一個人的身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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