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比我大十二歲。 我是姐一手帶大的。 姐的瘋病不是很嚴重,沒患時同好人一樣。姐的病大都在變天的時候發作。姐的病即使發作了,也只是自言自語。不像別的患病的人追小孩打。 小時候,姐寸步不離的守着我,那時沒人敢欺負我。誰欺負我,姐就跟誰急。一回,一個大我兩歲的男孩打了我,我哭了,姐把那男孩壓在身下,讓我打他。男孩的母親來我家告狀,母親就罵姐。姐說:“是他先打弟弟。誰打我弟弟,我就打誰。” 我七歲那年上了小學,姐總送我上學,然後送我回家。 碰上下雨天,滿是污泥的小路極滑,姐怕我摔跤,背我。我家離學校四里路,姐累的氣喘吁吁的,我讓姐放我下來。姐不。姐說:“你若摔跤了,媽又會罵我。”前些天下雨,姐背我時,腳下一滑,摔在地上。我和姐都一身的泥巴。姐忙把我抱起來:“摔疼沒?”姐的樣子很着急。我搖搖頭:“一點也不痛。”姐這才放心了。 但放學時,我就感冒了,發燒,流鼻涕,打噴嚏。媽就罵姐,說姐這麼大的人還照顧不好我。姐不出聲,任媽罵。我說:“媽,不怪姐,路太滑。” 小時候的我總為有一個這疼愛我的姐感到自豪。但懂事後,我為有這麼一個瘋姐感到羞恥,感到自卑。 那是六月的一天。快放學時,剛才好端端的太陽忽然不見了蹤影。陰雲卻是越來越多。片刻就電閃雷鳴,下起傾盆大雨。放學了,同學都站再走廊里,等家裡人送傘來。 沒多久,姐送傘來了,姐渾身濕透了,姐冷的不停的哆嗦。那時我再教室里寫作業。姐站在走廊里,也不叫我。目光獃滯的姐嘴裡嘰里咕嚕的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走廊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姐的身上。 全班的人都知道我有一個瘋姐了。 此時有人喊:“你姐給你送傘來了。”我見了姐的瘋樣,真恨不得地下有條縫,我好鑽進去,永遠再同學面前消失。極度羞愧的我理也不理姐,也沒從她手裡拿傘,而是光着頭衝進雨中。 姐在我身後喊:“慢點。”姐跑着追我。姐摔了一跤,馬上怕起來,又追。我跑的更快了。 跑到家,我渾身濕透了,姐也一身泥水。 媽又罵姐:“你是怎麼送傘的?……”我說:“不關她的事。我今後再不要她送傘了,送傘我也不帶。省得同學都笑我。” 但一下雨,姐仍給我送傘。 我對媽媽說:“姐若再給我送傘,那我就不上學了。”媽說:“她硬要給你送傘,攔也攔不住。” 我不再理姐。姐同我說話,我也假裝沒聽見。姐說:“我做錯了什麼?你怎麼不理姐?你不理姐,姐心裡好難過。小時候你多親姐,半個上午沒見到姐,就哭着找姐。什麼話也喜歡跟姐說。”姐的淚水一滴又一滴的掉下來,“要是你不長大那多好!”我的牙一咬,狠狠心的說:“我沒有你這個丟人現眼的瘋姐。你讓我再同學面前抬不起頭。”姐的身子激烈的抖了一下,姐的手不住的抖。我忙出了門。 此後,我再沒同姐說過一句話,姐也沒找我說過一句話。 只是我上學時走了很遠,總能看見姐再村口目送我。我到學校了,她才走。放學時,姐也總站在村口迎我。她看見了我,便加快了步子。我知道她是擔心我的安全。小時候,我極貪玩,也極喜歡玩水。而我上學的路上有兩口池塘。姐以前也總不讓我玩水。 但是那天上學的路上,我見池塘里有許多蝌蚪,忍不住蹲下來捉蝌蚪。捉完一隻蝌蚪,我就放進礦泉水瓶。當我想捉第二隻時,聽到姐喊:“不能玩誰。”我不聽,仍捉蝌蚪。蝌蚪游的很快,我的身子不停往前挪,終失去重心,一頭栽進池塘里,我手腳亂撲騰,“姐,救我。”但我的嘴裡灌進了幾口水,後來的事我不知道了。 當我醒來時,在場的人都一臉的淚水。 原來姐為救我死了。 “姐,姐……”我撲到姐的身上,有好多話要同姐說,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的哭着。 媽說:“孩子,姐是為你瘋的。” 姐十一歲那年,爸媽為生個兒子,便讓姐裝瘋。因為按政策,夫妻女生的子女如有殘疾,就可以再生一個。爸媽便讓姐裝瘋。爸媽不準姐洗臉,不準姐梳頭,不準姐同別人說一句話。姐一說話,媽就打姐,姐憋的難受,只有自己跟自己說話。 我生下來后,姐真的瘋了。爸媽才後悔。原本爸媽想,只要把我生下來,就不需要再讓姐裝瘋了,那樣村裡就就罰不到我們家的錢了。 媽一臉的淚水:“你姐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她心甘情願的為你瘋,心甘情願為你死……” “姐,姐,我最好最好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