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離開我不到一年,但在我的記憶里卻是漫長的一段歲月。——如今,我不知道你身在何處,只知道我們相隔兩地。
——我期待着每一隻振翅的白鴿在我的窗欞上盤旋而下,念念不忘着你竹簡做成的信紙,一葉葉,寫滿了鬱郁青青的回憶。
——我知道,你已經離開了,挈着那飄然的裙裾走向另一個世界。思念似潮水,默默地漫過無垠的忘川,連同對你的記憶,深埋在寂靜的海底——。
柳梢下的淚光
他,出身於名門望族,是名副其實的富家公子。她,出生在一間風雨飄搖的草堂,父親被達官貴人們拳打腳踢,欺侮致死。丟下她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在動蕩不安的下層社會勉強維持生計。母親在親戚們的幫助下苦心經營一家藥鋪,生意終日冷冷清清。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清晨,綠荷縹緲的清香氤氳着安定祥和的整個城鎮,他跟隨父母外出郊遊。她,幫助母親出城採購藥品。走出城外,須得經過那片芳香四溢的荷花池。當她挑着沉甸甸的扁擔輕聲哼唱着走上橋頭時,遇見了同樣將幽邃的目光傾瀉向自己的他。那是他和她的純真的邂逅。
河邊的細柳已見不到輕柔的飄絮,隱隱有幾隻羽翼未豐的幼雛尖聲細氣地低鳴,滲透進被夏日的陽光曬得溫存迷醉的空氣中。“你叫什麼名字呢?”“蕭斕,你呢?”她有些含羞地低下頭,兩頰蕩漾起盈盈的紅暈。“我叫藍譽,不過城裡人都習慣叫我藍少爺,但我並不喜歡這樣稱呼,更不喜歡他們喊我時低三下四的樣子。我們做朋友吧,過段時間我就要跟着父親去經商了,一離開就要很長的時日。我想聽聽你的故事。”他俏皮地眨着那雙精緻的大眼睛。“我沒有什麼故事,但我的身份和你能做朋友嗎?我爹爹他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天就被人打死了,聽母親說,是爹爹不忍心街上的一個老人被那些鎮上的老爺們欺負,就衝上去打抱不平,結果被他們打死了。我根本記不清父親的摸樣,我只是恨那些骯髒的被人們稱為老爺的人。”他望着淚眼撲簌迷離的她,突然心情沉重起來。他想起在他六歲那年,父親請幾個城裡的富商到家裡飲酒,席間曾興緻勃勃地談論如何懲罰一位管閑事“刁民”而不受官府的法辦的故事。他清楚地記得,父親談起這件事時臉上是令人生厭的笑意。他,默默地低下了頭。她問他怎麼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對不起面前這位身世孤苦的少女。他暗暗下定決心,將來自己有能力時就要負擔起她們母女倆的生活。
“這個送給你,是我小時候玩過的,藉著風就能飛翔,這也是我的夢想。”她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紙鳶,茫然地望了一會。他似乎覺得她的茫然沒有理由,但他並不知道,她從記事起,就沒玩過任何玩具。她望着紙鳶上那個經過精心裁剪的老人頭的輪廓,不禁又想起了爹爹。她再也按捺不住決堤的淚水,失聲抽泣起來。
他似乎讀懂了她的心聲,憐惜地望着她。
風,輕的聽不見它的呼吸。那年,他十六歲;她,十四歲。
永久的訣別
他,跟隨父親外出經商一去就是三年。三年的風霜雨雪歷練,
他已經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年輕商人了。回到了宅邸,他首先想起的,是她。她和她的母親過得如何,有沒有受人欺負?他放下行囊,心急如焚地飛奔到她家,眼前的情景讓他目瞪口呆。
蕭斕家大門已腐朽得面目猙獰,輕輕一推便發出吱吱的聲響。院里的幾進房屋也已布滿了厚厚的灰塵,蜘蛛網覆蓋著爬滿青苔的窗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蕭斕她在哪?她的母親又在哪?她的家到底遇怎樣的變故?有一股陰沉沉的氣息向他湧來,他緊張得可以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這不是藍府的藍大少爺么?他們家剛坑害死這苦命的娘倆,他今天來又是唱的哪一齣戲?”他驚若木雞地聽着街坊話中每一個刺耳的字眼,他斷難相信父親會下此毒手。
他怒氣沖沖地闖進家門,面色沉重地衝進父母的卧室,他要證實這一切不是藍府所為。“蕭家的三條人命是怎麼一回事?你們給我解釋清楚!”他已不顧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竟一把揪住父親的衣領,“你說啊!你當年打死了蕭斕的爹爹,如今,又毫無廉恥地殘害了她們母女?”“譽兒,你先不要激動,慢慢聽娘給你解釋。”“我不想聽你解釋,從今往後,你們不配做我的父母,我也不再是藍府的闊少爺,我要去贖罪,替你們贖罪!”他一把推開母親,摔門而去。誰都不願相信,善良的蕭斕一家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他不知道,他走後,她娘的藥鋪生意越來越不景氣,最後倒閉。她們母女倆為生活所迫,不得不淪為乞丐。那天,饑渴難耐的她們來到藍府想討口乾糧,充填轆轆的飢腸。他的母親怎能容忍兩個乞丐在藍府門前晃悠,便命令傭人用棍棒把她們打走了。因為過度飢餓虛弱,再遭此毒手,母女倆就這樣痛苦地告別了她們憎惡的塵世。
他沒有想到,相隔三年的重逢,卻演變成了一場永久的訣別。他更不願相信,是自己的親人嬉笑間策劃了這場悲劇。
後來的故事
後來啊,或許對他來說,再也沒有後來了——
他在她們家藥鋪的殘骸里找到了當年他送給她的紙鳶,依舊是嶄新如故。他不曾知道,她是多麼愛惜地保管着他們之間唯一的信物。從不曾落淚的他,蹲在蕭家門前,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他為她們全家立了一塊碑,他們的遺體卻再也找不到了。他將那隻紙鳶深埋在了碑底的泥土中,一聲驚雷劃破了天際。他,就這樣跪在她家的墳前,跪了三天三夜,縱使結局已經無法挽回,但他依然要替親人們救贖,為自己的良心救贖。
他找到蕭家附近的畫師憑藉記憶,為他畫了一幅她的畫像。畫中的她羞澀地微笑着,臉頰依舊是兩片娟娟的桃紅,他只看了兩眼,眼淚又不自覺地落了下來。他不相信,這樣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就這樣無辜地葬送在自己的府邸門前,消失在他的視線。
後來啊,又過了無數個後來,人們在他們曾經邂逅的那片荷花池邊找到了他的屍體。他的手中攥着這一把風箏線,循着冗長的絲線望去,一隻風箏正在半空盤旋。他就這樣離開了人們的視線,就像她離開他的視線一樣。人們還在他的身下發現了一疊竹簡,墨綠的竹子早已褪色,但竹簡上的墨跡依然依稀可見。
——那天我與你在柳樹下邂逅,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的溫暖。這是我第一次給女孩寫信,而且是寫給你的,所以我想用竹簡作信筏,希望你能看到它,並且能記起我——
——我知道,無論我如何做也無法彌補藍府對你及你的家人的傷害,唯一的方式,或許只有一死了之,到那個世界,繼續替藍府償還對你及你的家人所犯的罪孽。請不要怪我的自作多情,我又做了一個紙鳶,輪廓是你的臉,我希望能讓你看到它,也能想到我,想到那棵柳樹,想到那隻刻着老人頭的,紙鳶……
江蘇省贛榆縣外國語學校初一:李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