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終望着遠方。就這樣望着。這樣始終着。
這使他更普通了。
因為每篇稻草人的文章，都是這樣描寫的。
只是，那些冗長的話語，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被重複。
幾隻烏鴉飛過他的頭頂。
他幾個月前，還是幾株稻草，被放在柴房裡一個陰暗的角落。無人注意到他。
終於有一天，他被小主人發現。小主人笑着把他紮成了稻草人。拿着他，還是傻傻地笑着。
小主人得了小兒麻痹症，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周圍的小孩都不喜歡他，嘲笑聲一聲一聲地刺激小主人的耳膜。他沒有朋友。只有這個稻草人。
小孩子天天拿着稻草人跑來跑去，給他講故事，向他訴說自己的秘密。稻草人似乎成了小孩子最好的朋友。
小孩子給稻草人起了個名字，叫石頭。很奇怪的一個名字。小孩子也不知道為什麼。
對啦，小孩子叫小岩。
有一天，小岩的爸爸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很久沒有回來。媽媽說，爸爸去掙錢了。
可是，爸爸為什麼去那麼久？小岩問道。
白痴啊你，掙錢不需要很長時間啊！媽媽狠狠地拍了下他的頭。
但爸爸也不打一個電話啊！小岩有些嗚咽了。他很委屈。
你管他那個玩意幹什麼啊！快去上地除草去！媽媽訓道。
小岩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邊哭去！哭完了趕緊除草去！媽媽把小岩推出門外。而小岩，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這些話語，這些情景，都被放在門旁的石頭目擊耳聞。
石頭心裡頭很不是滋味。看着把自己從黑暗的角落裡帶出來的，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小主人，受到了委屈，自己卻又無能為力。
自己僅僅是個稻草人罷了。
小岩坐了起來，擦了擦眼淚，看着屋子裡的媽媽，打電話那談笑風生的樣子，突然想起爸爸走之前，和媽媽吵架，摔碎了很多東西。整個家也快支離破碎了。小岩便氣鼓鼓地說道，我再也不回這個鬼地方了！
當然，這句話只有石頭聽見了。
石頭擔心，小岩離家出走，很危險。
小岩就是這樣，義無反顧。
但他帶上了石頭。
帶上石頭，遠走高飛。遠離這個痛恨的家。
晚上，小岩抱着石頭，坐在河邊上。天空中一閃一閃的星星，彷彿在竊竊私語着什麼。
小岩看着石頭，又低下頭，將頭倚在石頭的身子上。
石頭，你說，爸爸到底去了哪裡？小岩緩緩閉上了眼睛。
石頭默默地看着他。很是傷心。
石頭，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石頭，爸爸原來很愛我的啊。
石頭，爸爸是不是嫌棄我腿瘸啊？還是我不乖？
石頭，爸爸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啊？
……
……
小岩的喃喃聲越來越小，伴着緩緩的氣息，他緩緩地睡著了。眼角流下幾行淚水……
他夢見，爸爸給他買了好多好吃的，但卻猛一瞬，消失了。小岩喊了好久，那個身影也沒再出現。
夏天的夜晚，吹着微微的風。漫天的流螢在小岩的上方飛着，飛着……
第二天一大早，小岩醒了過來。他發覺自己躺在了河邊的草地上。
但是，石頭不見了。
小岩很着急，石頭現在可是他的全部，他唯一的親人。他越來越着急，甚至哭了起來。
或許上天眷戀這個可憐的孩子。
小岩看見石頭飄在了小河上。填充身體的稻草也四處零落。
啊！石頭！
小岩不顧一切地跳到了水中。
天知道小岩居然能游泳！他曾經被別的小孩搞惡作劇，被推到了水中，嗆了好幾口水，瘸的腿也使不上勁來，最後被趕來的大人救了上來。
而現在，小岩僅僅嗆了幾口水，把石頭和他身上的稻草，救了上來。
石頭終於平安無事了。
小岩連忙把稻草重新填充到了石頭身子里。填充好后，小岩長長舒了一口氣。無人知曉，石頭為了不連累小岩，而滾到水裡的。
可是——
嗚嗚嗚……壞石頭，難道你也不喜歡我了？我現在可是很孤獨很孤獨，唯一的朋友，唯一的親人，只有你啦！小岩嗚咽道。
嗯，小岩，我知道了，我再也不離開你了！石頭默念道。
走到村子邊上，小岩看見了幾個曾經和自己家關係很好的嬸子，想上去問問她們爸爸的去蹤。但他聽到——
知道么？小岩他爸失蹤了！
還不是因為小岩他媽，要求這個要求那個，他爸沒辦法啊，出去掙錢，好像失蹤了。
哎呀。小岩可是可憐啦。
真是的，他那個媽媽，趕緊改嫁得了，把小岩送人，否則將來小岩也被她折騰死了！
……
此時小岩，又一次哭了。他抱着石頭，瘸着腿，跑了好久好久，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周圍的一切迅速走遠的同時，這個世界也好像與小岩無關了。現在的他，滿腦子只有“恨”和“悲傷”。
他不知跑了多長時間，腿猛的一軟，癱坐到了地上。
一個陌生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爸爸！小岩抬起了頭，猛然驚叫道。
那個陌生人眼睛里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目光。當然，這一切，沒人看見。
小孩兒，我不是你爸爸。你是在找你爸爸吧。跟我走，我帶你去找你爸爸叭！陌生人狡猾地笑道。
你知道我爸爸在哪裡？啊！太好了，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小岩沒有注意到不對勁，拉着陌生人的手，跟着他，走遠……
後來，小岩也沒了蹤跡。有人說，他步他爸爸的後塵，要麼失蹤，要麼去了天堂。
而小岩，忘了帶走石頭。石頭靜靜地躺在冰涼的磚頭地上，傷心地看着小岩的身影。他多麼想跟小岩走，哪怕是多麼危險。他知道，那個陌生人，要對小岩不好。可是，他僅僅是個稻草人。稻草人，不能說人的言語。但就是因為他僅僅是個稻草人，卻陪伴着小岩，給了他，最美麗的回憶。
再後來，石頭被別的農民揀去了，插在了田裡。看守着這片其實早已荒蕪了的田地。
石頭默守着。他始終望向小岩離去的方向，始終想念着，那個陪伴小岩的夜晚。
始終着。始終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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