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是個沉默的孩子,自卑而又狂妄,沉穩的外表下,卻有一顆不為人知的熱烈的心.但我只願在一個人獨處時,才將這一面釋放出來,像脫韁的野馬.這是屬於我的自己,我從不願被別人發覺.我可以忘情地彈琴,任音符流瀉;我可以為構思一幅油畫,空對着一張畫布幾個小時;我忘情地笑,忘情地哭......只為自己而活,真的活着,我就過着這種兩面截然不同的生活,活在兩個人的世界里,我沒有朋友,只有自己,因為我怕,卻又傲視所有的人.“你活得累嗎?”她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窗口,只有我看得到她.我像所有的男生一樣,被那絕俗的容顏震動了,我有點恨自己,恨自己竟會捨不得離開視線,自從母親離去,我便不再正眼看所有的女人了.
她浮在半空,用冷淡平穩的語調和我說話.她說她從四季之國而來.我並沒有表現出驚訝,她也無甚反應.但接下來我卻不能平靜了,她說她已經悄悄在窗口好幾天了,她一直在看者我,在這寒假之中,我一直一個人獨處,那麼我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裡了?太可惡了!這個小偷!我的臉色定然是鐵青的,我憤然地砰關上窗子,又緊緊拉上窗帘.我看見自己的手在微微抖動,氣息變得十分急促,她遺留下的一點寒氣立時便湮滅在溫暖的空氣中了.
而她竟糾纏不休.她穿過牆壁,毫不費力地踏進了我的屋子,站在我的鋼琴上.“你......”我自知沒法趕她出去,“滾下去!”我吼道.她反而恨恨地跺了跺腳,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重重地關上了門.刺骨的冷風猛地撲來,令我一下子無法呼吸,渾身的熱量立即被寒風逼出,冷風肆無忌憚地鑽進我的衣服,如同她無理的強入民宅.我後悔連件外衣也沒穿,不過讓我回去拿衣服,豈不是在我的男性尊嚴上猛踩幾腳?我賭氣向前跑去.冬日的兒童樂園,空無一人,我坐在鞦韆上瑟瑟發抖,要是我凍死了,一定會變鬼向她報復,我低咒着。“這麼難聽!”又是那可惡的聲音,竟如黃鶯出谷般清脆動聽。“你幹嗎這麼生氣?”她站在我面前,依然冷着張臉。“罵你又怎麼樣?”“隨你!”她冷冷地說,她又要開口,我孩子似地捂住了耳朵,而她的聲音還是硬鑽了進來,而且平靜地說出了一個令我震驚得無以復加的事實:“我愛上你了。”她很堅定。我木訥地張着嘴巴,什麼也說不出來。這簡直是太離奇了。半晌,我才勉強問道:“......為什麼?”“因為喜歡,就這樣,不過......”“不過什麼?”“我只喜歡半個你,那是真正的你。”“我並沒有隱藏什麼。”我猛地推開她,她的身體竟那麼冷。“你有。”“沒有。”“說謊。別再騙自己了,你不覺得累嗎?你明明想要別人了解你,可你卻怕受傷,不敢付出,不是嗎?”“那又怎麼樣,與你無關。”“你太可憐了。”她垂下眼睛,望着我的腳,“你活得太沉重了,竟然這麼壓抑自己,何苦呢?你明明可以活得更好的,太傻了,你還不明白嗎?這等於慢性自殺,你會被自己迷惑,活在封閉幻無的世界里的......”她彷彿在自言自語,喃喃的說著,漸漸地幻影般消失。
接下來的日子,我活在矛盾之中,我恨她無緣無故地介入了我的生活。我也恨自己,竟會為她一番胡言亂語而不知不覺難以平靜。哦,我是怎麼了?難道我真像她說的那般危險嗎?太可笑了,這怎麼可能。
她依然流連在我的窗畔,但並不對我說什麼,也似乎迴避與我見面,我往往只看到一縷柔絲秀髮。我們這樣沉默了很久。
終於有一天,我忽然推開窗子,她未料我會如此,正與我撞個正着。室外的寒風馬上侵佔了我的屋子,她柔細的長發在我面頰上拂過,她冷然地看着我。“喂!”我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她凝視着我,我覺得自己彷彿要被吸入那一池深水之中了,於是連忙切入主題。“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我避而不談她從前說過的話,問道:“你為什麼從來不笑一下?”她輕啟朱唇,說道:“因為我是冬天的妖精,冬天的妖精只會帶來寒冷,是不會笑的。”她的氣息也如冰一般寒冷。“是嗎......”我不再作聲。
寒假快過完了,將近三月了,天氣卻依舊如三九嚴寒,這一天竟飄起紛紛揚揚的雪花。雪花被狂風掃過,連成一條條潔白的線,像她的長發。沒有太陽的喑啞的天,猶如白天陰晦的我。我忽然覺得身後一陣寒氣,她又來了。我沒有轉身,她也沒有走近。“試着改變一下自己吧!不然連真正的那半個你也會消失的,憂鬱就像冬天的寒風,會席捲一切的,我要你快樂,做你自己!”她自顧自地說著。我忽然轉過身,對她說:“好啊,我可以改變,但是有一個條件,你笑一下給我看。”她微微一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這是寒假的最後一天了,明天,我便又要回到人群中去了。天依舊異常的冷,雪花紛飛。她敲了敲我的窗,我慢慢地推開。她半晌不發一言,只是幽幽地望着我,冷傲,但又純美,像盛開的雪蓮花一般。她很美,我不得不承認。她執起我的手,說道:“這是我們的約定啊!”她的手像雪花一樣細白,冷得像冰。
忽然,她笑了。我簡直無法直視那燦爛純美的笑靨,她笑得那麼純真,那麼幸福,那麼溫暖。她美麗的臉,像鑽石一樣閃爍奪目,那絕色的一笑,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一股暖流順着我的手掌注入了全身,我的心,我的一切冰封的情緒,暖暖地消融,匯成無盡的春水,澆灌着乾涸的心田。我眯起眼睛,太陽燦爛的金輝照在我的臉上,無數粉紅的櫻花遂着暖風起舞,像漫天的飛雪。春天來了。她早以無影無蹤,只有窗外一池春水,如同她深深的凝眸。春天竟這樣奇迹般地來了。
我真的成了一個認真快樂的人。我守住了諾言。
一年之後的那個春天,我在圖書館里發現了一本古老的書。上面有一篇關於冬之妖精的傳說:冬之妖精從不微笑,當她笑的一瞬間,春天就會來到,而她就會化為春風,消失湮滅了,那春天的一笑是世上最動人的笑容。
她化為春風吹開了我虛掩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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