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一個美麗而清秀的名字。
也許在《倚天屠龍記》之中,她是最悲哀的一員。趙敏與張無忌尋到了他們的“天涯海角”,擁有了白首偕老的幸福,不用多說。阿離死而復生也算是重獲得生之喜悅。小昭去了波斯,雖心念張無忌但至少有母親相隨不覺孤寂。只有周芷若,晨鐘暮鼓之中,獨自守着青燈,汪定孤獨而清淡一生。
周芷若的悲哀,緣於她的內斂,她的沉默。
她默默地愛着張無忌,只是她不會如趙敏一樣纏着張無忌,時而與之調皮的惡作劇,時而又與之真摯的長談,直到張無忌也察覺到了她的精靈古怪、她的敢愛敢恨,並且最終對其又愛又恨;也不會似小昭一樣死心塌地跟隨張無忌,痴心不悔,溫柔體貼地照顧他。她矜持,她清冷,她周身散發著令人敬畏而遠之的堅強與傲然的氣質。
尤其是在萬安寺前滅絕師太的屍首之前,面對張無忌的擔憂與愛憐,她卻是“將師父的手指輕輕扳離他的手腕,接過屍身,向張無忌一眼也不瞧,便向寺外走去。”而悲哀就在於,不會如其他女孩子那樣撒嬌耍賴的芷若,不會輕易吐露心事的芷若,在毒誓之下依然跟隨張無忌而獨自承受了沉重負擔的芷若,使得張無忌終是不知道她的苦,她的累,最終竟落得張無忌一句“我對芷若,是又敬又怕”,竟落得“新娘素手裂紅裳”的悲絕畫面。
她是柔弱依順的女子。滅絕師太逼迫她放棄張無忌許下惡毒的誓言,她淚流滿面卻依舊答應了。峨嵋派的丁敏君刻薄陰險處處為難她蔑視她,她卻少有與其爭執。只是往昔所有的委屈與傷心她都一一刻在了心裡,成為一道道陳年的傷痕。
她做了峨嵋派掌門,練成“九陰白骨爪”之後,她說:“現在的周芷若,已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小師妹了。”
她的委屈,她的無奈,她不曾對誰說過,就算是張無忌也不例外。一夕之間,“新娘素手裂紅裳”的傷痛與屈辱終於使她所有的委屈,恐慌,無奈,絕望,仇恨……歇斯底里地宣洩出來,她甚至如受盡委屈的孩子偏激而叛逆地仇視無辜的世界,也許是想與曾經柔順的自己了斷,她以兇狠得陌生的姿態出現,殺了阿離,奪了倚天劍與屠龍刀,與張無忌“恩斷義絕”的話語擲地有聲……
她甚至在埋藏着自己尚有的一絲善良,反覆地告誡自己,不能心存善念。
江湖裡需要她冷漠,需要她殘忍,峨嵋派的領袖群雄需要她心狠手辣。
她知道,她的柔順與忍讓,換來的是更多的苛難。
所以她只有陰狠,只有陰狠得叫所有人都畏懼於她,峨嵋派才能成第一門派,她才不會受到欺凌與威脅。
周芷若不似紀曉芙。面對滅絕師太相似的逼難,紀曉芙以一死而聲明自己的不悔與執著,而芷若,第一次,她下意識地依順了師父的話而一劍刺向張無忌,第二次,她猶豫而無奈但終究許下毒誓。至此往後,縱使她的生命有了使她不能承受的變化,縱使她兩難到了“師父叫我欺騙張公子,此事我原本幹不了,與其活着受這無窮折磨,不如就此一死,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管的乾淨”的時候,她不曾怨恨過滅絕師太,儘管不願遵從師命,但卻也不願違抗,於是痛苦地掙扎在命運的旋渦里。
周芷若不怨恨滅絕師太。天性的善良,使她不僅對於滅絕師太百依百順,而且處處想着她的師父,念着她的師父。萬安寺里趙敏的屬下奉命要帶滅絕師太而去時,每次總是芷若站出來替師父解圍,為此差點為趙敏所傷毀了容貌。萬安寺失火時芷若執意要等滅絕師太一道跳塔,絕不願丟下師父苟且偷生。而她的師姐們,危難時候卻是一再後退一再冷眼旁觀。
即使在殺了阿離,奪了屠龍刀與倚天劍,嫁禍趙敏之後,周芷若依舊是心懷善念的女子。她害怕阿離的冤魂纏上她,她害怕張無忌知道事情原委之後憎惡她,她更沒法對自己所做的兇殘事情釋懷,她畢竟不是行走江湖多年冷漠而殘忍的魔頭或殺手,她畢竟不似趙敏能微笑着傷害他人……她只有哀怨地對張無忌說,將來你便一劍將我刺死,我也不懊悔。
於是她又在面對良心的歉疚與不安中掙扎着,萬安寺那夜的毒誓在她與張無忌的相處中不斷地折磨着她,她只有抑住恐慌的無力感哭着說,張無忌,你不能負我,不能負我。
她在如此一場愛情中,付出了太多,卻沒有贏得透徹,她沒有趙敏自小所擁有的奢華,沒有趙敏古靈精怪的聰明,她時時提防着趙敏的插入,擔憂張無忌知曉靈蛇島上血腥的夜晚,毒誓總是忽然跳出來使她不由心寒……她已筋疲力盡。
然而張無忌不知道芷若的種種哀怨神情言語,他也許只是看作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情緒的一時宣洩。
然而張無忌最終還是負了周芷若,跟隨趙敏離去。留得芷若心死意絕地撕裂了紅裳,攥碎了珍珠。
最終,曾經柔弱的周芷若,曾經孝順的周芷若,曾經善良的周芷若,曾經殘忍的周芷若,曾經兇狠的周芷若……都成為了深藏箱底的昨天,晨鐘暮鼓,清冷青燈,薄霧迷濛,芷若曾經默默地愛過,瘋狂地恨過,現在都復歸了安靜與平淡,也許偶而依舊會想起,只是已不再悲哀,不再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