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來得那麼迅速,那麼急迫,如同初三的猝不及防。
又來到了這個讓人傷心的地方,我說。不是別的原因,單單因為讓我12歲就離開故鄉,離開家的避風港,我就有理由,去一百次的,恨這個地方。
我的名字,在九年二班的欄目格中,我沿着長長走廊的盡頭,對那個班級牌注視了很久很久。畢竟無論喜歡與否,都將在這裡,度過一個春秋。
滿是陌生的面孔,找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入座,看天,三年來養成的習慣,藍天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歷盡了人世間的種種,終於發現天空的澄澈才是讓自己平靜得沒有一絲雜念的來源,湛藍,放飛的紙鳶飄走了我的視線,我想像有這麼一隻紙鳶,可以帶走我的思念,有感到了被孤獨的彷徨,忽然間好懷念,八年十班的那段時光。
茶几在隔壁的一班,多多少少有了可以依靠的家的感覺。
想着與華仔的約定,不在一班也要情好勝當年。於是,我期待着樓梯轉角口那個倚牆的側影,於是,總是快步上前,甩開新班級同學的臉。
我自私的想要一個人擁有華仔,華仔為人和善,到哪裡都不乏好人緣,所以我固執的想要霸佔她和新同學的相處時間,華仔姐姐樣包容我的一切任性和小脾氣,雖然嘴上,從來不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固的城堡,這些獨立的城堡聯合起來,構築起我面前的堅固的城牆,我,從不嘗試着去和新,同學交流,在初三開學的日子,就那麼獨立行走。
總在做一個很可怕的夢,夢到所有人都敵對你,拿着長矛刺向你的胸口,逼你後退,到身後的絕壁,腳下一滑,總是大叫着從夢中驚醒。
選舉班干,班主任只是象徵性的詢問,又象徵性的給我冠上學習委員的職稱,虛銜無實權。
有一次班級活動,班幹部集會討論,聽到同仁說“小哥不會帶班”“咦?這麼親切,喊老班小哥”好奇的問了一句。“什麼跟什麼嗎,咱老班姓葛,我叫的是小葛,尊稱。”“一個‘老馮’,一個‘小葛’,初三級部還真是能人輩出”“嗯,好了,老班來了。”班長小聲提醒道。“老馮”是我們學校的級部主任,善於辭令,深受老師同學愛戴,信奉以理服人。
日子很平靜的劃過,華仔終於說不能和我一起走了。好吧,我強顏歡笑,心,在流淚。
班會課上,肌肉男老班,這個外號是從上一屆跟過來的,老班體格壯碩,這三個字當之無愧。在講台上滔滔不絕,我飛速做着習題,沒在意他講些什麼,可不是,老班一會兒扯東,一會兒扯西,就是批評稿也得有個中心吧,他偏不,一會兒領你在太空漫遊,一會兒又帶你到地獄散步,完全中心不確表意不明,讓人聽得雲里霧裡。由紀律問題扯到食堂,說我們浪費糧食,不懂節約,最後他總結道:“送你四個字‘沒見過世面’”大腦一時短路無法理解,直到下課班級笑爆,歷經高人一番指點才明白其中真意,更有甚者補充,咱們老師金日開市,出門見喜,買四贈一,不允許么!
一瞬間感到,原來,那些陌生的臉,並不討厭。
第一次月考成績跟着秋風就來了,分數怕的嚇人,尤其是化學,我回想起剛開始接觸物理的那段日子,有故地重遊的感覺。
班主任找人談話,最後把我單獨留下,“化學把你總分拉下了”淡淡的答應,心裡湧上一股暖暖的感覺,久違了的。
在校的日子還是以秒為計量單位,不是我惜時如金,而是度日如年,每天,都數着手指眼巴巴的等待,回家鈴聲的到來。周五下午,茶几幫我整理書包,華仔等着同我一起回家,我享受着她倆的咒罵,覺得幸福的氣息,在周圍,瀰漫,散開。
接力賽定在十二月份。班裡的名單卻遲遲沒有定下來,最後還是在老班的逼迫下,女生才勉強出戰,不時在背後咒罵老班。
我並不看好我們班,說實話,至今都以為自己是班外一員,我被自己鎖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願別人看到,不願卸下偽裝。
以旁觀者的姿態站在跑道兩邊,我以為我不屑去看,眼睛卻一直盯着運動運的身影,怎麼努力,也無法移開。
我們班,第一個衝過終點線!我看着周圍同學的相擁慶賀,豁然明白,原來自己,早就在九年二班,打上了默認鍵。
匯總成績卻令人瞠目結舌,小組第一的我們,竟然排名第六!我感到,熱血被點燃,看着周圍同學的不滿,又明白,原來我們,血液里都流淌着同樣的東西——九年二班。
結果是,抗議無效,沸騰的東西湧上眼眶,我發現,周圍哭聲一片。夜裡無眠,時常觀看的那顆星星似乎也不再孤單。
彷彿是一扇門,我看是試着去和同學們交流,一直以為的隔閡不過是我自己內心的恐懼在作祟罷了。
還是習慣獨行的日子,一個人走在長長的林蔭道上,看天。對着天說話,什麼不快樂都會煙消雲散,產生一種依戀。
只是,之後的日子的留聲帶里,每天都有笑聲傳出來。
還有歌聲。
班裡最近聽音樂頻繁,不知是因為初三的壓抑還是新買了音響機,反正,一天到晚,總是樂此不疲。
我對歌聲,是很不敏感的。每次發現別人作文中的好文字,激動地指給同桌看,他一臉不屑,歌詞!我質疑的看着他,沒想到,他瞧着歌詞,就哼出了調子。
有一次瀏覽作文我不禁讀出了聲:“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一將成,萬骨枯,多少白髮送走黑髮。”同桌湊過來“唉,不就是許嵩的歌詞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許嵩?誰啊?他寫的詞嗎?這麼好啊!”同桌一臉不解與疑惑“這麼這麼有名的人你都不知道?是個歌手。”
喜歡一首歌?首先喜歡它的詞,這是我的音樂邏輯。
音樂課上,自習,在做作業。聽着歌曲,忽然感覺旋律很熟悉,“那是誰的歌?”“許嵩”又是他!時常被班裡人提起,甚至整個名單上全是他一個人的單曲,聽瘋了整個九、二,我也小小的瘋狂了吧!僅僅是那些清新脫俗的句子,我對這個人,肅然起敬。
老班物理課,不知是成績不好還是心裡有鬼,我面對他時總有恐懼感,尤其是他上課時,被提問到,簡直是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無助的站在座位上,望着他一臉茫然,之後就迎來他一頓不顧及任何臉面的奚落。那一刻,我下定決心,即使玩命要學好物理!於是,我在課間,總拿着物理,跑去一班問茶几。不敢問老班,害怕備受打擊,非到情何以堪甚不得解的時候,就叫上一大幫人,組團去辦公室,心裡仍然很忐忑。
元旦聯歡會上,臉上只有一種表情,就是不停的笑啊笑,我一面告訴自己,要融入這歡樂的氣氛,一面又提醒自己,提高效率,更多的爭取時間,與家人在一起。
期考臨近,老班竟臨陣脫逃,班內雜亂一片,無法靜下心來看書。消息靈通人士大肆叫嚷:老班出車禍了!心猛地一沉,雖然有時,老闆很煩,讓人討厭,可是,一下少了他的冷嘲熱諷還真不習慣,一想到他全身纏着繃帶躺在病床上怏怏的樣子,忽然間很心酸。
“想去看看班主任”這個念頭不由自主地冒出來,這麼堅決,不可動搖。一陣鬨笑,原來老闆是被三輪車撞飛,着地點是屁股,難怪。可是我看着笑得近乎誇張的臉,覺得好噁心,那些笑容,明晃晃的刺痛了我的眼睛。
終於募捐,無奈囊中羞澀,想見機行事,不料三組組長兼物理課代表竟掏出十元,拍在桌上,把二組組長兼英語課代表氣的當即破口大罵:“你瘋了!”這個罪魁禍首,就只笑。我用一種憤恨的眼光瞪着他,手卻伸進口袋,掏錢。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不是缺少勇氣,而是需要一個人,來啟用這份勇氣罷了。
只是後來,這些錢,變成了我們腹中的瓜子,橘子和新的音響機。
學校很英明的在考試后組織觀看電影,又趁機很明智的宣布,每個星期日,進行一次周周清。
時常放在講台的音響不知何時被移到某個塵封的角落。
我是個貪睡的人,起床的時間卻越來越早,因為要搶先到達教室看到某時某刻的教室的鐘錶,或許寢室內時間的日益提前讓我感到了明顯的壓力,或許只是借口,無論我在學校的任何角落,只有看到九、二才會心安理得,有一種家的依靠的安全感,產生一種依賴。
於是我想,能夠整日整夜的呆在教室也是一種幸福,甚至幻想,聯名上書,推遲就寢時間。
學校成立了補偏班,實質是優生強化班,我感到深深的不公,即使,天平的重量加在我這一端。
考試日益頻繁,總以為中考的日子離我很遠。
直到,倒計時的標牌被提上日程。
微機考試過後是體育考試。
不知是不是文化科的差距損傷了學校的自尊,以至於學校痛下決心發展體育,總之好日子到頭了。
我感到,我的天空,布着一色陰霾,要下暴雨。
跑操的長度,折在我的視力所及範圍內,不少於1000米。
下午自修也變成了跳遠訓練,教練是老班。
老班的蛙跳引得不少行人駐足觀看。
第一天,腿酸,第二天,腿痛,第三天,腿軟,第四天,腿殘。
於是我說,能撐下老班一周魔鬼訓練,且繼續跑操者,真英雄是也。後來,意料之中的,沒有一個人退出,全班都咬牙堅持下來。
我有點擔心,老班會不會半夜被罵醒。
有人說,魔鬼訓練時咒罵老班是我們最好的動力來源。
體育考試的結果讓我很想很想謝謝老班,有想扔他飛天的衝動,最終,我只有勇氣,用眼神表達感激。
最後一次排座次,前後左右都是男生,陽氣太重。好事者畫了一幅太極八卦陣,幫我解說地理。
同桌政治課代表,相當搞笑,不過每次對話都把我生生噎死,每次想要痛扁他的時候,他均點頭哈腰:“老師好,”害我馬上恐懼的回頭。他和後座四組組長兼數學課代表的對罵經歷常被我奉為老班經典語錄:“愚昧無知,水平低”“我的天神,這麼簡單都不會”“我就奇怪了,上帝怎麼造你們這些東西,浪費多少物質”諸如此類玩笑話云云。
我終於看到,華仔平日和我十指緊扣的手被另一個人握在掌心,拖着上樓。望着華仔笑靨如花的背影,想起某個晚上我對那個陌生人說替我好好照顧她時許下的保證,定定的看着象徵初二友情的華仔的遠去,想到開學時常做的那個夢,只是現在,我已不再是孤單一人。
此後是實驗考試。
生物課上的顯微鏡,是薄弱的軟肋,讓人後怕,即便是二次接觸,還是陌生。頭一次,讓我有如此失敗的感覺。那天下課,天降小雨,我想哭。
幸運女神的眷顧,考試順利通過。
不知是不是前段時間的大小測驗讓神經太過緊張,在最不該放鬆的時候,進入舒緩期。
課間休息不再埋頭學習,早讀到校不再悶悶看書,取而代之的是放下紙筆,嬉笑打鬧。倒計時的標牌沒有明顯的提醒我中考迫近,而是更多的告訴我,分離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畢業典禮如期召開,初三的會議,是我們的自習,老師在台上講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我們,在台下,奮筆疾書着習題。
課間休息看英語聽力,午自習用錄音機搜集歌曲,從不敢想象,初三聽到的歌,比初一初二的總和還要多。
拍畢業照那一天,定在周五下午。天公作美,陽光明媚。
老班頒布“特赦令”暫時停課,班內掌聲四起,呼聲一片。老班點頭示意掌聲停,掃視教室一周“用功的同學請不要再抱住紙筆,不差這一點時間的學習。”爾後大步流星的離開教室。弦外之音在被同學們破譯並相互傳遞,大家還是心有餘悸,教室上空並沒有想象中一樣飛起試卷和書籍,這是中考後的項目。但,我想,我要趕緊捂住耳朵,我可憐的鼓膜!估計上面四樓的同胞完全可以依靠尖叫次聲波的能量送出地球,送向宇宙。
似乎人人都很高興,於是,我讓臉上保持微笑,抬頭,看天,今天的天並不湛藍,或許只是少了那份深邃,才更顯得真實,不是虛幻。
時間好像回復到初三開學的日子,在這漫長的近乎短暫的365天的行程中,流失掉的人,最終在這個時刻,和我們一起,匯聚,成為浩浩大軍。
我相信歲月流走了時間的過往,留住了燦爛的陽光。
2011年5月20日,周五。或許是最後一次被放逐。
填報志願的時候,就知道,誰會和我,一同走。華仔,別忘了看看30°角的天,我送你的天,環形地帶。
我盯着后黑板,頂着用紅色粉筆以示醒目的顯眼的數字,忽然間,很傷感,生命中固有的悲哀,在離別時,充分脹滿。
一向以回家為精神依託的我,甚至希望中考前一個月,都不要放假,不要回家,進行封閉式訓練,免的緊張的神經被一下松垮。其實,我有多麼想要,讓留校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再長一點點,一點點…
周末的時候,看着手錶,想象每個整點,學校的時間。
我不能否認,每個周日的早早到來和每個放學的遲遲離去,我也無法否認。所以,我只能承認,我對於學校,已經產生一種依戀,我在心裡默念。
終於體味到母校這兩個字對於我來說有多麼多麼重要,她就是一個你一天罵她十次,卻絕不允許別人說一個不字的地方。
我很努力的讓自己不去思考,不去想。
滿臉微笑背後的淚水又有誰知道。
迎戰中考。
我終於看到,那個兩位數的阿拉伯數字,減少,直到,變成今天的離校。
最後一堂課,最後一堂語文政治歷史數學物理英語化學課,是我們學生的,也是你們老師的。
在最後一堂課結束之時,有同學為老師致辭,我驚訝與平日文筆拙劣的我們竟能寫出如此動人的文字,我當然記不清講演內容,我記得唯一清晰的,是那一個共同的儀式:全體起立:“老師,您辛苦了!”之後,是我們彎下身子,深鞠一躬。
代課老師的眼眸中閃出點點霞光,蘊着一汪清波,我看到,老師的眼眶,泛着紅暈。但,為人師的準則,不允許他們,在學生面前失聲痛哭,所以,你們忍着,我們,也忍着。
教師呈現出一派前所未有的肅穆,像在接受,神的洗禮和祝福。
一片寧靜,那就是永恆。
下課鈴聲的響起為這份壓抑找到了突破點,我聽到,周圍哭聲,開始,一小點,之後,連成片。
在我印象里一向嚴肅的老班,為我們的終於懂事綻開笑顏,驕傲的向同事炫耀,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
老馮也在被致辭之列,露出一對酒窩,兩個虎牙的老馮式標準笑容“老師傳授知識,是因為喜歡大家,為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拿起粉筆,一揮而就,讓這個字,在黑板上,一覽無餘。
我明明知道他要寫什麼,我也明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這個字——愛,清晰的展現在我的視野中,淚水,還是不由自主的落下了,滑落,碎在桌上,無聲無息。
最後一次大掃除,大部分人在推脫,我拿起掃帚,很賣力的幹活,我說:“我最後一次為你服務了,九、2”然後像開學第一天一樣去送垃圾,停步駐足的瞬間,看天,看八年十班。
再回到教室的時候,老班坐在講台上面,他背後的黑板上,寫滿的是同學們,花花綠綠的留言,老班不禁慨嘆“唉,現在學生真是大膽,想當年我們那時候,誰敢這麼干?”響起鬨笑一片,多多少少把近日天各一方的愁雲驅散。
笑聲的結束和鈴聲的響起銜接的那麼自然。
放學的鈴聲是薩克斯名曲《回家》。
離別來的那麼快,甚至不等我看清她的容顏。
我知道一切都會終止。
我知道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我抬起頭,最後一次,將目光定格在九年二班的班級牌,注視了很久很久,我想把它記入我的血液循環流動,在心臟的位置,淀成永恆。
我很堅定的向前走,不去回首。
我不願你看到我淚水的朦朧。
再見了,九、2。
我最後一次喚你的名字。
我想,我此時的目光,應和我的步履一樣,
一樣從容。
始於2010年8月31日,止在2011年6月9日,我的整個初三生活。
有效在校時間212天。
滕州市至善中學初三:黃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