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坐在門口看雞覓食。
我倚在門框上看他。
他一隻腳自然彎在凳前，一隻腳直直地架在另一張凳子上，右手捧着他最愛的鐵觀音，靜坐着“享受”午後溫暖陽光。但他似乎並不怎麼高興。手伸進左邊口袋，摸着空空如也的袋子，無奈地望着架在凳上的那條腿，深嘆一口氣。
我已經忘了這是第幾次了。
我打趣道：“外公這是怎麼了，地上乾淨得一個煙蒂也沒有，還有上好的鐵觀音可以品，陽光如此明媚，生活如此美好，為什麼還要嘆氣呢？”
“唉，一言難盡，”他又嘆了口氣，本就不多的白髮似乎又稀疏了不少，他說，“以前下田幹活的時候雖累但也快活，現在不能下地了，還真不習慣。”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同外公一樣，望着他架起的那條腿。相互靜默着不語。
外公的腿是傷在三天前。或許是冬天的緣故，天黑得特別早，他從田裡回來，途徑別人家的門口，被那人家衷心的狗誤以為是“外來入侵者”，在他的腿上狠狠狠狠咬了一口。當時的外公因下田農作只穿了兩條薄褲，被狗咬出了不少血。我們看到他的時候，他背着鋤頭，佝僂着背，扶着牆，面色鐵青……我們馬上將外公送進了醫院，外婆在路上不時地說：“叫你別管那田，叫你早點回來，你就是不聽，咱家又不是缺那點兒錢……”外公以沉默面對外婆的埋怨。他又何嘗不知那點兒？只是他這個人，種了五十多年的地，一天不種，似乎就覺得白過了一天。
我猶記得醫生說被狗咬傷，不能也不可以吸煙時，外公的神情——目光獃滯沒有焦距，雙眉擰成一個川字，要知道外公吸煙五十多年，這煙癮怎麼可能說戒就戒？！
外婆回到家，找出他一卷卷的香煙。他欲伸手阻止，外婆便說：“你如果想早點去，你就吸吧。”外公只好訕訕地收回手，佝僂着被扁擔壓彎的背，瘸着、蹣跚離開。
三天來，愛笑的外公不笑了，似天生勞碌命的他度日如年，天天在門口看小雞覓食，或許他也幻想着自己的腳像小雞那般靈活，可以尋找自己的食糧。
他的手又開始摸向自己的口袋了……那個常年放着一包香煙的口袋現今空空如也。我從外公微蹙的眉中可以看到他心癢難耐的不習慣。
“外公啊，要不我代你去買包煙吧。”我不忍心地提議道。
“小孩進屋做作業去。”
我縮了縮腦袋，離開。
外公聽外婆的話決定戒煙了，但我們全家都對此不報以期望，只是想着熬到傷好就差不多得了。五十幾年的煙癮是說戒酒能戒的嗎？
轉眼到了三月，外公的腳已經好了，早可以下地春耕了，他一天都不會也不想閑着。很神奇的，自從他能下地幹活起，整個人精神奕奕；更神奇的，他再也沒有碰過煙了！五十幾年的煙癮，他花了四個多月就戒掉了！對於有同樣煙癮的我的爸爸，外公就是一個奇迹的存在！那個矮小的，駝背的小老兒竟有如此能耐！
午後的門口，我依然會靠在門框上曬太陽，只是，丟了外公的身影。
他在哪裡？他和他的鐵觀音在汗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