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有云:用行舍藏。亦即是在受人垂青之時,當仁不讓,以一己之力造福天下;在疾痛慘怛之時,韜光養晦,悠然寄情於天地之間。許多人都懂得這個道理,然而,真正能夠寵辱不驚的又有幾個人呢?我已經依稀看見蘇軾黯然神傷的背影。
蘇軾之才,高於八斗,富過五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不僅樣樣精通,而且都在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悠悠文化史上佔有一席之地。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生於今日,則蘇軾大概就是中國音協會長,畫協會長,圍棋九段,作家協會會長,文聯主席……然而這樣稀世之才,卻被腐朽的封建王朝左遷,左遷,再左遷。
於是就有了“為報傾城隨太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情壯語,卻也流露出報國無門的憂傷;於是就有了“山高月小,水露石出”“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悠閑,然而又有誰能了解東坡那無奈而游山樂水的鬱結;於是就有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狂放,只是誰又會去注意“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的自嘲呢?
蘇子的可愛與哀傷盡然躍於紙上,令我心痛,令我扼腕。我是多麼想回到那個遙遠的年代,輕輕走進蘇子的世界,告訴他,別為當權者的昏庸無能,不識英才而鬱結,寄情于山水,縱情於傲物而無所待。用時則行,舍時則藏,無愧於人,無愧於心。
我的話蘇子不曾聽到,然而蘇軾就已明白地縱情于山水之間了。他像每一個古人一樣,尊崇而艷羨陶潛。然而我卻因此而為他感到更多的悲傷。因為我知道。
因為我知道,中國的文人總是在出世與入世之間猶豫、徘徊。蘇子想到了出世,就會增加猶豫與徘徊的痛苦。你想那陶淵明,我從來都質疑於他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從來都質疑於他的“欲辯已忘言”,我總想在那句“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後面,加上一句,你會不為六斗米折腰嗎?六斗不夠,八斗呢?這總是有種酸溜溜的意味。我所鍾愛的蘇子啊!你怎能以此為效呢?
果然當蘇子自以為毫無外物可阻,悠然無所累之時,山中的寺僧說了一句“放屁!”蘇子憤而上山尋僧,卻只尋來一句“八風吹不動,一屁已來之”。我現在還能想像蘇子當時的面紅耳赤。
所以我說,對蘇子說,對柳詠,李白,辛棄疾等一併說,學習莊子吧。乘天地之正,以御六氣之辯,物物而不物以物。請你們不要再痛苦,不要再悲傷,用行舍藏,摒棄那句“達則兼濟天下”而引起的無限憂愁,安安心心地“窮時獨善其身”,為千萬中華兒女留下不朽的篇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