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沉默的聲音
將軍豪邁
他單手捏着碗沿兒,雙眉緊蹙如墨筆重點,輕輕而仔細的吹着碗里的米粥,又猛地大口吞下去,喉結滾動着,閉着嘴,便像嘗了醇厚的美酒一樣,滿意的咂了咂嘴,冷靜的像鐵打般的臉上就有了一絲暢心微笑,又叼了根煙杆子似的從鼻子里呼出兩股白氣。
整個動作進行得悄無聲息,卻讓我想到了梁山泊上好漢們歃血為盟、飲酒結義后,齊刷刷將酒碗摔在地上以示誠意的場景。一片酒碗摔碎的聲音所暗藏的豪邁氣魄讓人感到有萬千雷霆在頭頂轟隆作響,又有千萬軍隊踏着天空呼嘯而過。聽聽,那沉默的聲音是不是讓你猜疑這軍隊是他帶領的呢?那他豈不是將軍?咦,怎麼覺得他像關公呢?可細看一下,那長長的下巴上沒有一點鬍鬚;臉是乾乾淨淨的秀才臉。究竟哪一點像呢?
我第一次見他時,就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可總是說不出來。
荊軻悲壯
後來下課時,我忽然聽到一聲悲壯的聲音響徹天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聲波就如山谷里的狼嗷虎嘯般在空氣中猛烈地撞擊着,細聽若有鏗鏘之聲。於是在心中疑惑的拉扯下,我循着聲音尋其來源。
原來是他!像釘在牆上的鐵釘一樣筆直的站立在三尺講台前:頭高高的昂起,彷彿要唱出對荊軻壯舉的讚歌;兩眼炯炯發光,他看到了那個風蕭水寒、壯士出行的早晨;冷峻而熱切的目光溫柔而剛硬的掃視着全班的學生,學生可明白此時此刻他心中的感受;手中緊緊地握着書,他感受到了歷史的沉重;嘴卻是閉住,他又沉默了。耳邊雖是一片寂靜,可我分明能從中捋出几絲聲音,就像幾根燙手的鐵絲被拉緊、彈撥后快速的來回顫抖而發出的。忽然覺得有一股風,壓縮了的,無形而堅硬,呼呼的刮過來。默默地緊盯他的目光,如同聽了秦腔 “慢板”,揪心裂腸的,猛然發現自己心胸中一股強硬的氣魄隨同胳膊上的肌肉疙瘩一起產生了。聽,那沉默的聲音,是不是感受到了那日荊軻出行的悲壯?
老師柔和
倘若說之前我聽到的是他陽剛的一面,那麼這一次,我就是看到了他柔和的一面。
是個早晨,霧氣靄靄,像一團柔軟的棉花飄在空中,不過碰不到摸不着罷了。他彎着腰,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學生,表情木木的。白霧把他的頭髮染成了銀色,就像粉筆灰落在他頭上,他成了一個沉默的老頭子。學生也默不做聲,低着頭,“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朝陽終於躍出了地平線,晨霧漸漸散去,他身上的“白粉筆灰”也好像被風吹走了。可他成了座雕塑,一動不動,靜若止水,看着學生,等待着什麼。聽,那沉默的聲音是不是讓你感覺像對着一汪波瀾不驚的湖水?
“老師,”學生像打破了一個世紀的寂靜那樣艱難的開口了,“我錯了……”
“嗯,”學生還想再說下去,他攔住了,“知錯就改的同志才是好同志啊!”
他和藹地撫摸着學生的頭:“回教室吧。”
學生走了。
他無聲的笑了。
我也笑了,我終於知道了他的特別之處,從那沉默的聲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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