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也許不會回來了吧!
他想。
他站在站台上,端詳着她的臉。有一種叫“滄桑”的東西已不知不覺爬上她的臉頰。
“照顧好自己!我走了。別忘了多穿點衣服,多吃點,別餓着。你,你回去吧。記得照顧好自己。”她拍着他的手,淚水已悄悄滑落。她回頭,走上了車。
他看着她的身影,想起了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他八歲。父親領着她到家中,對他說:“這以後她就是你娘了!要聽她的話!”他固執的扭過頭,說:“不!是你害死了我娘!是你!我娘永遠只有一個!”“你!哎,你看這孩子這麼不聽話,你以後得好好管教他!”父親對她說。“我會的。”她點點頭。
她才二十七歲,是個城市裡的高材生,是有學問的人。兩年前,父親到城市工作賺錢,遇到了她,她願意和他的父親一起回村,照顧這個五歲喪母的孩子。
“建華,來,看阿姨給你帶來了什麼?”是個玩具。當時少有的玩具,他攢了兩年還沒買到的玩具。他想要。但,他一巴掌把玩具打落在地,看那完整的玩具變得支離破碎,在微黃的燈光下閃閃發光,好像是個可憐的孩子。他扭過頭,不看她。她卻撿起地上的玩具,拍掉沾在上面的灰塵,輕輕放在他的桌上。
她教他識字,他偏不聽,處處和她作對。為此,他沒少挨父親的打。但她卻阻止父親,不讓父親打他。他有一點莫名的感動。
在他十歲時,天有不測風雲,死神奪走了他唯一的親人——父親。在一場大暴雨中,父親的運輸車開在江邊的山路上,路面塌方,連人帶車及物一起從山崖上滾了下來,被洶湧的江水吞噬了,沒有一點影子。
他忽然堅強起來,她也撐起了家裡的重擔。二十八、九歲,正直姑娘的大好春光,這時候的姑娘要麼早嫁人了,孩子都生了,要麼就正找對象,都很幸福、甜蜜。他不止一次聽到村裡人的閑言碎語。有一次,他挑水回來,親耳聽見王嬸和張姨再說:“你看楊家那媳婦,那麼小年紀,老楊就走了,還要帶個孩子,還不是親生的!”“可不嘛!年紀輕輕就守了寡,誰不想離開,過逍遙日子去!?”“人家是大城裡的高材生,跟我們不好比!人家細皮嫩肉的,幹得了什麼活?依我看,不出一個月,她准走!”他快步走回家,把肩上的水一下子重重放在地上,水濺出來不少。“怎麼了?”她走上前,拍拍他的背。“那些人太可惡了!”“你也聽見了?”她慢條斯理地坐下,縫補他昨天穿破的毛襪。“你,你怎麼不生氣?”他困惑。她停下了手上的活,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對他說:“兩年前,我遇見了你的父親並愛上了他,得知他有你這麼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我下決心要教好你。”她頓了頓,清了清嗓子,“既然我決定到這裡來,那我就不會走。作為你現在唯一的親人,我更不能走,一直到你長大……我們不怕那些閑言碎語。我們要一起度過難關。”那一刻,他似乎從她身上找到了安全、信任的味道。她緩緩伸出手,說:“我們一起努力!”他慢慢伸出他那黑乎乎的小手。“啪”,擊掌的瞬間,兩個人同時流下了熱淚……
從此以後,他努力讀書,發奮練習。上午做作業、聽課,晚上回家幫她割豬草、打掃房子。偶然抬頭,對上她含笑的眸子,相視一笑,心情無比舒暢,無比溫暖。
一晃,三年過去了。他已會自食其力,獨自承擔家裡的事了。她接到家鄉母親的電話,讓她立刻丟下他回城,她不肯。她的母親說,她要是不回去,她就自殺。她歸好所有東西,交代好一切事物,拿上包,出了門。清晨,太陽還沒升起,她走在小路上,背影很孤獨。在微微的寒風中,跟在後面的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在微微發抖。她回頭,看見他跟在自己後面,挑了挑眉,淡淡地對他說:“想送我一程就一起走吧!路也不遠。”一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有陣陣麻雀的叫聲,本來安靜的小村變得寂靜不已。
車站上,人已經多了起來,這是第一班車。
他回憶着五年前和剛才發生的事,好像就是一場夢。
望着緩緩啟動的列車,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跑上去對他大喊:“娘!一定要回來!”這是他第一次喊她“娘”。
他的淚水終於抑制不住,流了出來。列車開遠了,他卻不知,列車裡的她早已淚流滿面。(全文完)
江蘇無錫崇安區無錫外國語學校初二:楊潔怡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