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誰不思念自己的故鄉?中國人的鄉土情結特別濃厚。上下幾千年,從屈原的“鳥飛返故鄉,狐死必首丘”到余光中的悠悠“鄉愁”,思鄉始終是中國詩歌的一大主題。到了南朝隋唐時代,詩歌形式日臻完善,思鄉詩更層出不窮。其中,南朝江總的微山亭賦韻,唐代王維的雜詩和岑參的逢入京使特別有代表性。
微山亭賦韻中寫道:“心逐南雲逝,形隨北雁來。故鄉籬下菊,今日幾花開?”
這首詩的特色是“大中融小”而又“以小見大”。作者首先展開一片宏大的秋日清朗的天空來:但見南天一抹白雲經不住帶着絲絲涼意的北風的撩撥,悄然北逝;而一群北雁卻為避寒秋而翩然南來。睹物生情,作者聯想到自己。自己的故鄉在遼遠的北方,卻為躲避戰亂,寄居南朝,正如這南飛之雁;然遊子思鄉之情卻因此而愈篤,如同北逝之雲,可謂“身在南朝心在北”矣。一個“逐”字,說明思鄉之切,欲逐南雲而飛去,是主觀上強烈的願望,與下句“隨”字相對照:“隨”有被動無奈之意,寫出他避亂南方的無可奈何。作者寫的是秋景,南雲飛逝,北雁南飛,都暗示北風已起,是“不寫之寫”,更寫不盡凄涼。接着,筆鋒一轉,由大入小,寫故鄉籬下之菊,暗寓“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意,寫出對故鄉閑適生活的眷戀。民間又有“重陽把酒就菊花”之俗,而今詩人卻只能寄身天涯,兩相對照,好不凄涼。“今日幾花開?”一問將思戀情結髮揮至極,將意象濃縮到極小,着意於花,實是於極小中見極大。一問之中飽含不盡情思,使小詩戛然而止,但餘韻無窮。
王維的《雜詩》也是一首五言:“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着花未?”
這是一個精緻的小品,與此類似的還有白居易的《問劉十九》等,都是借一事一景的生活片斷抒發深沉的情懷。詩人截取了這樣一個情景:故人從家鄉來,詩人得知,喜不自禁,料他當知故鄉之事,卻不問家人,不問親人,獨獨問起那窗下寒梅。看似不通,實則正是詩歌藝術剪裁的妙筆。所問瑣事,讀者自了,惟寒梅着花一事,說盡了詩人的細緻,連這樣的小事都問到了,可見他思鄉之切。而寒梅一枝,暗香浮動,既添小詩之情趣,又表詩人之高潔。可以說“問梅”是一個十分别致的典型情節,成為了這首詩的點睛之筆。“綺窗前”、“着花未”更充滿了生活情趣,襯出對故鄉的不盡思念,“詩中蘊味,盡在其中”。
岑參的《逢入京使》是首七言詩:“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與前兩首相比,岑參的這首詩顯得悲戚而沉重。詩人已年屆風燭,卻還得駐守邊關,他不再能有問菊問梅的閑情雅緻。在一片蒼茫的邊塞風光下回望故園,但見長路漫漫無盡頭,詩人老淚縱橫,在淚眼蒙?中看見京中來使,情不自禁,悲從中來,千言萬語,亟須表達,卻“馬上相逢無紙筆”。“馬上相逢”可見相逢之匆匆,“無紙筆”寫出不盡的無奈之情,最後只能“傳語報平安”。從古至今有多少分離與思念,卻也有“鴻雁傳書”、“魚腹報信”之說,然而我們的詩人卻為情勢所迫,只得言語相傳。“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離鄉多年,有千言萬語,而今卻只能報一聲平安,顯得十分凄楚無奈。岑參是着名的邊塞詩人,他將邊塞詩的悲涼融入到悠悠鄉愁之中,更加感人。
縱觀這三首詩,以王維《雜詩》生活情趣最濃,濃濃的鄉思中有一種樂觀情緒。《微山亭賦韻》寫秋意,略顯凄涼,然而這兩首又有一個共同點,即以花作結,以設問完篇。司馬遷曾稱讚屈原說:其志潔,故其稱物芳。此處“稱物芳”更是為了表現思鄉之情的純潔。最後用設問,更延續了詩的意境神韻於言外,將絕句短小的不足彌補了起來。岑參的《逢入京使》則極寫悲戚,以蒼涼之淚澆胸中塊壘,以平安之語體現思鄉之切,一改前兩首的含蓄,感情外露而深沉。然而,儘管這三首詩各具特色,卻都以思鄉這根紅線一以貫之,動人心弦,感人肺腑,這是作者們不矯情,不造作,而以真情實意傾心投入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