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上的分針剛剛掠過整點,幾位身穿綠色制服的工作人員神情嚴肅地立正在關口。將通向寬闊場地的欄杆拉開,人群中爆出一陣興奮而又疲憊的歡呼聲,長長的隊伍緩緩地蠕動着,人頭攢動,如同洪水一樣從檢票口湧出大批大批的人流。
通道的後方,有個巨大繭狀的奇異建築,淡紫色的外衣在明媚的陽光下投射着令人着迷的神秘感。
我們一行六人通過檢票口,在混亂的人群中,迎向那充滿魅力的紫色建築奔跑。
志願者站在道路中央,一邊手舉着“遊客請不要奔跑”的標語,一邊用擴音器高聲提醒遊客注意安全,現在是入園早高峰,可人們都對他們置之不理。
我和母親一路小跑。前方,黑壓壓的人群從排隊入口湧入,順着沒有盡頭的欄杆,里三層外三層地將場館包圍的水泄不通。
我們從排隊入口擠進去,繞着已字形圍欄過道來回跑,停在人口稀少的末端,仍必須邁着飛快的步伐緊跟隊伍,似乎只要稍稍放鬆,就會落下一節。
我和母親緩下心來,確認一行人是否走散。除了我們一對母子,一對母女緊跟在我們身後,另一對母子卻因為體力不支落在後頭,排在離我們不遠的隊伍里。
前面沒有停下來,因為只要有一點空隙,人們就爭先恐後地爭上前去,深怕自己被別人搶先一步,佔去便宜似的。有時,有些人與他人聊天分神,與前面的隊伍拉下一大截,就會引起後面傳來一陣不滿的提醒和抱怨;有時,即使人們的步伐慢下來了,還是會有人偷偷地向前擠。前面的人,身材高大的,直接擋住去路;如果身材矮小,會用身子靠上去,免不了身體的接觸碰撞,或許心裡還在抱怨,若不是志願者和武警在一旁維持秩序,摩擦出的火花極易點燃一根導火線。
偶爾會聽見某處傳來人們憤怒的呼喊和責罵,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火藥味。
人們對這些行為習以為常,身邊總是有些儘可能為自己爭取利益的人,他們插着縫隙向前突進,一不留神就被超過;有的婦女讓小孩先擠過去——人們都不會在意,然後呼喚着小孩的名字從隊伍中穿過——表面上也沒說什麼;更有甚者,藉著前面有朋友的理由,直接翻越欄杆,以躲避那漫長並煎熬的排隊時間。
我與這些行為絲毫不沾邊。雖然後頭的母子可以翻過欄杆過來,但我對這種行為深痛惡覺。
園區廣播正播報着高溫黃色預警,人們心煩意亂。即使有遮陽的棚頂,噴洒水汽消暑降溫,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不由得抬起頭抱怨這萬里晴空。
母親緊跟着疾走的人群,而我卻心不在焉一下被一群人超過。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兩人之間斷開,中間至少插了四五人。
母親發現我落後了,眉頭緊鎖盯着我。出於急切回到母親身邊的心理,我不由得急出了一把汗,擔心距離越拉越遠,一心想穿過前面的人群。身前是位老人,我側過身子,想從一旁繞過。
我邁開腿,出於禮貌對他說:“對不起,請讓一下。”
老人突然轉過頭,立馬將我的路攔住了,用不滿的、突刺的、帶着不知哪裡的口音朝我吼出一番聽不懂的話,隱約可以聽出“着什麼急”。
我不甘心,又向前疾走,一邊抑制着情緒對他說:“對不起,您太激動了。”
老人更是毫不謙讓,未等我說完,身子一傾,封死前方的路,把我推了回去,大聲地說了很多,又隱約聽到“激動”一詞。
我一下子緘口結舌,被這突發情況蒙住了手腳。母親在拐角處看見我,她立刻揮手,示意我不要再牽扯下去。於是我放慢步子,與那老人保持一段距離。
老人還在自言自語着,聽出來他很氣憤。他的每句話都像突擊槍在撲射,尖銳,低沉,聲音響亮,給人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從他的話語中,我明白他認為我要插隊,我一下子與那些道德素質低下的人淪為同伍,就像在胸前刻下一道刀痕一樣難受。我雙眼憤怒地盯着他。
老人個子矮小,身着淡藍色襯衣,微微禿頂,周圍環繞着白髮和少許黑髮,皮膚黑黃、粗糙,皺紋明顯,臉上還長着深褐色的老年斑。看上去挺和藹,脾氣倒不小。
人們向前緩緩地移動。老人頭沒回,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我一時怒氣未消,突然閃過一個想法,“既然這是誤會,那就讓他漸漸明白好了……只要他心裡明白,剛才所做的粗暴的言行全都是誤解……”我繼續想下去,心頭不免一陣竊喜,覺得自己很“寬容”。
我朝母親揮手,示意我沒事,母親也朝我投去讚許的目光,她還不知道——我刻意在老人拐彎看見我們時才相互打招呼。
下一個拐彎口,我將排隊時看的書遞給母親——這完全沒有必要,只是讓老人看到。
我不斷地抓準時機,暗中向老人說明我當初的用意。
位置有些變化,老人移到我和母親中間那群人的前面,正好在我母親後面。母親滿面笑容開始與老人聊天。
我的方法似乎起了效果,老人時不時朝身後望去,似乎是在找什麼人,也可能只是注意到身後巨龍般長的隊伍,但每次都是笑呵呵的。看起來他與母親聊的很開心。
我不知道母親在與老人聊什麼,她偶爾看我幾眼。
老人的聲音少了之前的一股衝勁,中間夾雜着喜悅。我不禁感嘆母親待人誠懇的性格和樂觀的心境。無論是誰與她聊天,她的自然樸實總能深深地感染他人,忘掉一切煩惱。她待人熱情,對我十分嚴厲。從小到大,她的教誨影響着我的為人處事,或者是我從她身上發現許多閃光之處。
前方的人群停下了腳步,無法再前進。那對母子不知什麼時候繞過來,我才注意到身後的母女兩人。他們今天是第一次來這裡遊玩,需要我和母親做導遊。如果我之前執意到母親那兒去,他們怎麼辦?
母親讓身旁的遊客先過去,主動退回到我身邊。老人在欄杆的另一側笑着看着我和母親,我下意識地轉過頭。母親則在微笑,她那笑容如甘泉流淌溫暖人心。
恍然之中,我猜到了母親與老人談話的內容。
剎那間,我知道錯了。
面對糾紛,我的做法是自欺欺人,只有母親那親切的話語才能消融人際關係的冰川,填補心靈間的溝壑。
隊伍凝滯不動了,漫長的等待已不算什麼。從入園到排隊的兩三分鐘里,我經歷了一件不起眼卻值得銘記的事,像夏季灼熱陽光背後的藍天,明亮清澈。我鼻子突然酸起來,因為我看到一位偉大的母親是如何以身作則,無形中在她孩子的內心鐫刻下“真誠”二字。
如果你提起母親,我會毫不猶豫地把心裡話告訴你:我有個令我無比驕傲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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