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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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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________________寫在之前。

  常三先生年輕時的襯衫白得嚇人。

  那時的天很藍很藍。沒有陶瓷城。沒有塵霧遮天的施工基地。

  沒有英菲尼迪。沒有城管。沒有強拆的黑社會。

  沒有比省政府辦公共大樓還大的縣政府大樓。沒有起步5塊的出租車。

  沒有七塊九毛六的油價。沒有超過兩萬塊的樓房。

  沒有讓人茫然的吉祥廣場。那時。吉祥廣場還是老電影院以及一片熱鬧雜亂的地攤位。

  常三先生那時還是個靦腆的小夥子。總是微微低下頭笑笑。露出潔白的牙。白色的球鞋在被尋釁之前總是白色的。

  那時崔健還沒想要唱一無所有。幾乎每個青年家裡已經開始有鄧麗君的海報或者磁帶。

  健康的陽光就灑下來。把一切變得熠熠生輝。舒服溫暖。

  在第一中學的一年組樓道里。常三先生遞給了劉三先生一枝煙。他剛劈了一個跋扈欺人的高年級流氓。

  劉三甩了甩粘着血的手。也鬆開了手裡的尖鐵鍬。血滴在地上。濕乎乎。熱騰騰。

  "你好。"

  "你好。"

  一切就是這麼自然。這麼不正常又這麼不合時宜。周遭沉默驚恐。

  人們總是喜歡圍觀一些打破常規的事物。

  在別人都遠遠站開的時刻。兩隻手握在了一起。那個年代的男孩子喜歡握手。這樣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大人。

  那是個血色浪漫的年代。

  一握。就是四十年。

  常三先生的父親常老先生是縣勝利小學一名教師。母親早故。曾經是縣醫院的一位婦產大夫。

  他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都是國營。那個年代。國營等於是好家境的代名詞。

  因為身體素質很好。不出意外。常三先生會成為祖國空軍的偉大一員。

  飛行員考核素質全縣第一。

  在一家人忙着慶祝的時候。政審結果下達。其父成分平反前曾是右派。所以不了了之。

  滑翔員考核素質全縣第一。

  之後政審。之後。不了了之。

  那個冬天。陰雲密布。

  黎明或傍晚。一樣的天色掠過小城上空。

  日子還要往前走。常三先生接常老先生的班。去了小學當教員。

  因為其時國營單位是皇糧鐵飯碗。老先生又託人把常三先生弄到了第一機械廠當個小幹部。

  為偉大祖國風頭正勁的工人階級輸送了新鮮血液。

  繼續往前走。新鮮血液常三先生屢次鬥毆傷人。損毀公物(辦公室桌椅玻璃工用三棱刮刀工用把斧等)本應開除。

  念其什麼什麼之類的。。。。(其實是老先生又託了人……)

  最終。下放車間成為了一名工人。

  那時。常三先生還不懂政治。不知道政治鬥爭是不能用三棱和斧頭的。

  日子就這麼快了又慢。

  春天來了。常三先生的春天也來了。

  在泡子沿的水庫邊上。常三先生第一次見到了她。

  天色微微向晚。碧波春潭。蓮葉一片連着一片沒有盡頭。

  她梳着兩條辮子。戴着有些誇張的荷葉帽。手裡拉着捕蝦的籠子。挽起褲腳光着腳露出潔白健康的一雙小腿.

  渾身散發著逼人的青春氣息.

  她從蓮葉里走出來.笑得像和煦的微風一樣兒.

  用波蘭作家辛波絲卡《一見鍾情》里話說就是.

  他們彼此深信

  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

  這樣的確是美麗的

  但變化無常更為美麗

  常老先生包括全家人都是誓死反對的.因為她是農業戶口.並且沒工作.門不當戶不對.

  在結婚之前工資是必須要交家的.所以常三先生是沒錢結婚的.

  她卻不放在心上.拿出了僅有的三百塊存款.結了.

  那時全縣工人最高工資為每月三十三塊錢.

  從此.常三先生不再回常老先生的家.

  私奔.是年輕人的必修課.

  沒有婚禮.沒有婚紗照.沒有四大件.沒有自己的房子.甚至沒有傢具.

  只有.一紙結婚證.

  只有.劉三先生來了.從單位順了臉盆和茶缸之類的生活用品算作彩禮.

  愛是兩人一張棉被.也是一人一杯清水.

  是的.就這樣.

  日子還要繼續走.雖然是苦的.也無法停下.

  常三先生覺得自己真正成為男人了.於是在工廠偷閑做了一個崩爆米花的爐子.

  是的.自己做的.常三先生在這方面確實很有才華.

  下班了之後總會喊上劉三先生.兩個人去鄉下走街串巷.吆喝着崩苞米.給錢或者給糧食都可以.

  人們總是喜歡圍觀一些打破常規的事物.

  比如.兩個風華正茂的帥氣男青年和一個爆米花爐子.(你倆絕斃是組合.當年就是沒有優酷.要不早特么火了)

  秋天快到了.她懷孕了.

  看着轉涼的天和漸漸隆起的小腹.她想.要趁着自己還能動把生孩子時候的柴禾撿夠.

  於是她去了山上掰下野樹枝.打捆.背回家.歇會兒.喘口氣兒.再去.

  我之前說過.人們總是喜歡圍觀一些打破常規的事物.

  那些眼光.她又一次沒放在心上.

  夜幕落下.跟劉三先生道別之後.常三先生拎着賺來的糧食錢和爐子.興沖沖地回來了.

  小院子整整齊齊地堆滿了柴禾.

  屋子一片漆黑.

  她人呢?

  後來.常三先生看見她時.

  她正掛在一棵樹上.上不去.下不來.正在撲騰着.努力往下墜.試了很多次都是徒勞.常三先生卻傻樂了半天.

  她循聲望去.看見他在那捂着肚子彎腰笑.於是她也開始傻笑.

  一個在半空.一個在地上.

  想見到你的笑容.我是你的觀眾.

  後來她生下他們這輩子唯一的一個兒子.

  "如果有人說你傻.那就是生你那會兒酸菜吃多了.怪媽啦.沒辦法.日子太窮啦."

  "…………………….."

  後來.他們還是分開了.

  日子仍然往前走.

  已經是春天.返春寒卻猶勝於冬.灰濛濛的天讓人覺得莫名的沮喪.

  大雪劈頭蓋臉地打下來.走在街上就有一種要落淚的衝動.

  常三先生已經老啦.病了.只靠激素維持着生命.

  劉三先生經常來看他.

  當然.她也回來看他了.常三先生又笑了.傻傻的笑着.盯着她目不轉睛.

  只是.再發不出當年豪邁爽朗的聲音了.

  常三先生.就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