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個春天總來得很遲。儘管廣闊的神州大地上各處的打春之日是如何的整齊劃一,但北地的春天就是難以做到言行一致,立桿見影。
只因北地的冬天太過浩大與霸道。本來那些日子已經歸屬於春天了,但肆虐的冬天就是遲遲不肯退卻。他們依舊固守着隆冬里拼打搜刮來的地盤繼續橫行鄉里。這其實很類似於長跑,跑到終點的運動員沒誰能嘎然而止,迅疾停住腳步,必得有一個過程讓他來完成向前的緩衝。北地的冬天經過了漫長的季節就在春脖子上試探着徐徐收住腿腳。
風依然從北吹。那些從村西山口裡冰封的河塘上吹過來的北風依然硬冷,它們繞過村后的一個渾圓山頭,跌撞着滾吹進村裡,吹着那些土屋,低矮的石牆和柴垛,然後快速地跑過那些歪斜的村路,揚起一些塵土和浮雪。
那些長在村民家院落里房前屋后早沒有啥想法,只想簡簡單單,刪繁就簡,守住幾條枯枝苟延殘喘捱過冬天的老樹還在被風的嘴唇吹鳴,發出悲苦的顫音。
路上仍舊少有行人,如果萬一有,他們從哪條衚衕或哪個院落里踱出來,必被北風捕捉和綁架而束手就擒,他們在擁圍着火爐的屋子裡偎暖的一身熱氣馬上就會被北風吹颳得煙消雲散。
在那些日子裡,我經常走出屋子,在一院塵土的院落里踱步,踱夠了就靠身在土屋的窗檯外戳站着,默然不置一語,曬頭上明亮卻溫和的太陽。起脊的土屋聳起老高的身子,我總在它的陽坡躲避強悍的西北風。在院子里灑幾把土玉米,然後看那些家裡養的土雞和鵝很歡地爭着吃。天上沒啥雲彩,藍得深刻,那是只有鄉村才有的顏色,或者是西藏。
我的老屋前是一條土路,路南不遠就是田野,再遠便是村山。在老屋時,我經常地就可以開門見山。這種格局相當有層次,可以讓你一眼一眼漸行漸遠地望過去,又不會遮攔了視線。哪怕是夏天,田裡茂盛的莊稼把身量都拔起來,也遮不住遠山的頂子。那時候翠綠的田與山就相當能激起人趨奔的熱渴,望着那份青翠人的心都能年輕十歲。
但在眼下的春時,卻遠不是那種光景。在這個時候,我目睹到那些野拙風景里的枯黃與土色,甚至漫山遍野還馱着斑駁的積雪。在這片枯黃與土色的背景里經常會有一些黑點子在緩緩蠕動,那是村裡散松的牛羊,還依然在野地里進行最後的搜索,田裡的枯葉被風吹,被牛羊吃,已經捉襟見肘,所剩無幾了。
我只感到那些春天裡藏着許多寒冷,它們曾經冷徹了我的心,讓我不能改觀對北地春天的一個印象。儘管在這寒冷里,還零星有幾個煦暖一些的日子,但那日子回頭就又充滿寒意。在那些乍暖還寒的天氣,我看到院落里堆在牆根上的積雪依然會緩慢消融,石牆外的一株老楊居然還會在這份晴冷里萌生出雀嘴似的芽苞。萬物有靈,它們比人更能感知春天。
大地上的生物已經隱隱在開始孕育了,一場春耕已經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