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座城市思慕已久,常常會出現一種幻覺,彷彿已置身那座城市之中,莫名地被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事物縈繞着,感動着。恨不能化作一縷清風,一滴清露,親吻她的肌膚,溶入她的肌體。她,就是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的發源地——翡冷翠。
初識翡冷翠,緣於朱自清的遊記《佛羅倫司》(現通譯為“佛羅倫薩”)。朱先生以其慣有的、溫和細膩的筆觸,把我帶進了這座偉大燦爛的藝術之城:“佛羅倫司(Florence)最教你忘不掉的是那色調鮮明的大教堂與在它一旁的那高聳入雲的鐘樓。教堂靠近鬧市,在狹窄的舊街道與繁密的市房中,展開它那偉大的個兒,好像一座山似的。它的門牆全用大理石砌成,黑的紅的白的線條相間着。長方形是基本圖案,所以直線雖多,而不覺嚴肅,也不覺浪漫;白天里繞着教堂走,仰着頭看,正像看達芬奇的《蒙娜麗沙》(MonaLisa)像,她在你上頭,可也在你裡頭……”隨着朱先生的敘述,那些古樸的教堂、鐘樓、街道、古堡和名人故居,依次進入我的‘眼帘’,藍天白雲,紅屋頂,石板街巷以及綠色的百葉窗,低沉而悠遠的鐘聲撞擊着心扉,身邊洋溢着靜謐典雅的氣息。
但當時我並不知道佛羅倫薩就是翡冷翠,後來讀了徐志摩的詩《翡冷翠的一夜》,才知道翡冷翠和佛羅倫薩是同一座城市的兩種叫法。她的意大利名字叫佛羅倫薩,歐州人稱之為“花之都”,“翡冷翠”是徐志摩首譯。徐志摩到底是詩人,“翡冷翠”比“佛羅倫薩”更有內涵,更富詩意,更能體現這座古老城市的高貴冷艷的藝術特質,因而我更喜歡叫她“翡冷翠”。在這首詩中,徐志摩把自己比作一個浪漫、多情、憂怨的女子,而把翡冷翠比作即將與之分別的情郎,以複雜強烈的情感抒發著依依難捨之情。
再後來,我又讀了國土資源部作家萬京民先生的遊記《產生巨匠的偉大藝術之都———佛羅倫薩》,文中詳盡的敘述使我對這座城市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據說在十五世紀,佛羅倫薩被當地巨商美帝奇家族所控制。這個家族酷愛藝術,在其資助下,佛羅倫薩聚集了眾多藝術家和名流,如:但丁、達·芬奇、伽利略、米開朗其羅、馬基亞維里等,正是這些藝術巨匠和各界名流們造就了翡冷翠,使之成為歐洲文化藝術的中心。翡冷翠有四十所博物館和美術館,六十多所宮殿及眾多大大小小的教堂,收藏着大量的珍貴文物和優秀藝術品,因而又有“西方雅典”之稱。其實,關於翡冷翠的文章資料浩如煙海,內容大同小異,我也不必鸚鵡學舌了。
不過,真正讓翡冷翠走進我的心靈、使我感到震撼和嚮往的,既非朱先生和萬先生的遊記,也非徐先生的詩,而是法國作家羅曼·羅蘭的《名人傳》。這部書共寫了貝多芬、米開朗其羅和列夫·托爾斯泰三位大師的傳記。應該說,寫得最成功的是貝多芬傳,但我還是喜歡米開朗其羅傳。當然不是欣賞他因自控力差而優柔寡斷、無所適從的性格,而是他遭受的重重磨難引起了我的強烈共鳴。他因偏見、激情和狂熱而倍受打擊和羞辱,因對政治和世俗的恐懼而變得孤獨、謹慎和多疑,他愛別人,但別人卻不愛他。正應了中國那句老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但反過來說,如果米開朗其羅缺少偏見、激情和狂熱,他也就成不了大師了。“不相信天才,亦不知何謂天才的人,請看看米開朗其羅吧!”(羅曼·羅蘭)。他終生未婚,生活簡樸,象一部製造驚天作品的機器,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給了他醉心的雕塑和繪畫藝術。他在寫給他弟弟的信中說:“我幾乎沒時間吃飯,我在極不舒服,極艱難的環境中生活;除了夜以繼日的工作,我什麼也不想。”這樣辛苦地工作,結局肯定是可悲的,後來的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
羅曼·羅蘭的文筆征服了我,我在閱讀中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為主人公所喜而喜,為主人公所惡而惡。特別是在尾聲《死》那一章,當我讀了米開朗其羅近乎絕望的詩句:“重傷風引起的哮喘,使我不能入眠/瞧瞧賜予我光榮的藝術/把我導向了怎樣的結局/可憐的老朽,死亡若不快來救我,我就完了/疲勞已將我肢解、撕裂、擊碎/死,就是我所等待的最後歸宿。”倏然間,我感到莫名的驚懼和恐慌,忘記他是早已作古的外國人,而好像面對的是即將離世的至親或好友,不知不覺中,雙眼便模糊了。臨終前,他留下遺言:將靈魂交給上帝,肉體留給塵土。三天後,他便從“可怕的暴風雨轉入極其甜美的寧靜(米開朗其羅《詩集》卷152)。”當時,我就覺得他是當著我的面走的,那情景是那麼的真切,使我的心感到隱隱的痛。
書中有許多美崙美煥的插圖,都是米開朗其羅的代表作,如《酒神巴庫斯》、《哀悼基督》、《摩西》、《被縛的奴隸》、《大衛》等。我能收集到的,都收集來放在我的博客里,時時打開欣賞一番,特別是他用四年時間完成的《大衛》雕像和用近六年時間創作的羅馬西斯廷教堂壁畫《最後的審判》,每看一次,我的靈魂就如同受到一次偉大而莊嚴的洗禮,心感到無比的聖潔。
因為米開朗其羅,翡冷翠成了我心中的聖地,令我魂牽夢縈,無限嚮往。每當看到有關翡冷翠的文章,我總是迫不急待地一讀為快,甚至想方設法據為已有,那怕是一篇缺乏感情色彩的資料性文字,我也感到欣慰、感到幸福。也許,這輩子我都沒有機會走近她,但並不妨礙我逃離現實與之神交。許多次,於想像中孤身穿行於翡冷翠的大街小巷,踏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彷彿穿越了時光的隧道,走進那波瀾壯闊的古老歲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