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說石屋是生產隊的時候留下來的,後來閻家峪的地板兒車隊住過,石料廠的工人也住過,我們家是第四批在石屋住的人。
石屋四面牆是大小的青石壘的,大大小小的洞,在屋裡能瞅見外面的人影,為了防寒,爹用黃泥把裡面的牆洞泥住。雨水多的時候,石頭上就長上許多青苔,石縫間長出幾根野草。屋頂鋪的是稻草,每年秋天爹換上新的散發著清香的稻草。北屋有前後兩間,還有西屋一間較大的。我們住在北屋,西屋住着和娘年齡相仿的女人,別人都叫她英。
她總穿着一身蘭色卡其布衣服,上身斜襟,褲子總扎着褲腳,嘴裡老叼着根旱煙管,青白的煙霧經常裊裊升騰。由於經常抽煙,她的牙都黃澄澄的,一咧嘴,還會露出一顆鑲了金邊的牙。大人都說她又懶又讒,讓我們不要靠近她。可是我們幾個孩子偏偏好到她屋裡玩,她很喜歡我們和她玩,也許沒有大人願意接近她的緣故吧。
後來我們搬到寬敞明亮的石灰坯牆紅瓦片的大房子里去了,我們住過的石屋變成了沖床。沖床衝下來的下腳料有山字形的、圓形的、橢圓形的……,又可以拼成各種形狀,所以這裡又成了我們的樂園。有一天,英在西屋門外喊我們:“明天我包小包子,你們到我這兒來吃吧。”我們很樂意。我們經常吃的是煎餅,很少吃一頓水餃,只有過節才能吃到。小孩子都嘴讒,所以念念不忘英的邀請。
第二天,我們仨來到英的石屋。屋裡昏暗,土炕上放着一張面板,英正坐在炕邊包水餃,已包好的一蓋放在牆邊的水缸上。我們也來幫着包,香油真香啊!讒的我們直咽口水,她嫌我們包不好,叫我們一邊玩去,她自己包。一會兒,她包完了第二蓋,接着燒火燉鍋下包子。我們在外邊玩着,她叫我們吃包子去,我們跑進屋裡,看到熱氣騰騰的包子,搶着吃起來。太香了,咬一口,立刻流出油水來,肉包子,噴香的香油,雖然面黑了點兒,可我們從沒有吃過這麼香的小包子。她笑着看我們吃,點着了她的旱煙管,星星火點一閃一閃。我無法可想她當時如何才買到昂貴的肉,為了一群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下工夫包了如此美味的水餃。吃完我們圍在她周圍看她的鑲了金邊的假牙,她也就讓我們看,張着大嘴,用手指給我們瞧。和她說了些什麼話印象已模糊了,只深深的記住了那香的流油的小包子。
這是唯一一次吃她的小包子,也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上了小學,就再沒有去過英的家,真是肉包子打狗啊。前兩年聽娘說她死了,上弔死的。我很吃驚。聽說她嫁了兩回,生了五個兒女,可沒有一個管她的,難道還是因為像別人說的她又讒又懶嗎?我不確信,因為我曾經受過她的恩惠。我只記得她的曾經對我們的熱情,和她的那頓香的流油的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