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有太多人喜歡這一句。初見,一個美好脆弱到叫人不敢觸碰的詞,像櫻花下落的五秒,像一聲如月白般清逸的嘆息。
初見你時,陽光正好,你臉上的表情淡然到尋常,之後再想起,卻頓覺奢靡到目眩,那樣張揚地訴說著什麼,亦或,淡淡地諷刺着什麼。
也許世間每一個故事的開頭,都是美好的,以最輕快尋常的語氣講起,彷彿講故事的人從來不知道,結局會有多悲傷似的。
沈園,一個哀艷纏綿的地方。一串詩句,詞闋凄凄,刻在沈園的影壁,像將她訂上一個為情所傷的十字架,姿態凄然,妖冶到刺眼。這裡是他們的初見,就如紅塵里大多的戀情,尋常而美好。無奈,姑母嫌棄外甥女,丈夫又是個事母至孝之人,便種下悲劇的種子。
時代的局限禮教的馴養,像悟空掙不脫的緊箍咒。
那不過是屬於一個時代的悲劇。
“多謝後世人,戒之勿慎忘”。孔雀東南飛,千年的期盼不還是落空?
十年。
他重返家鄉,獨自去了沈園,這不禁讓我想起廬州月里的歌詞,“三月里廬檐下鶯飛草長,白雪紛飛里看見了故鄉,不知心傷的你是否還在廬陽,一縷青絲一生珍藏,橋上的戀人入對處雙,橋邊紅葯嘆夜太漫長,月也搖晃,人也彷徨,烏蓬里傳來了一曲離殤。”陸遊在沈園流連徘徊,每觸舊景,便黯然無措。滿城春色,梨花雨涼,哪裡是我牽你手跑過時碰掉的那一枝?那紅燭卧榻,繾綣達旦,是否還存留往日的溫度?
沈園月光,灑在心上,月下的你不復當年模樣。
為什麼還要遇見呢?
想畢你是前世桃花,第一次初見花枝搖曳地驚動,可你為何又開滿了今生的枝椏,艷動京城卻唯獨撩得我哀傷至此。
此時的唐婉已由家人做主改嫁名士趙士程。春光一如當年,明媚和煦,只不過換了身邊人,她唐婉夫婦正相偕遊園 。
而他,彷彿依舊是十年前那個弱冠少年,抬眼望見,竟已被那十年生生地隔在對岸。
他和她,又一次遇見,卻好像另一次初見。她遣人送來上好的黃藤酒,此外,再也不能做什麼,就讓千般思緒埋葬在心底,就讓那萬種愁腸一寸寸爛在肚裡。除此外,又能奈何?
紅酥手,黃藤酒,
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他在牆壁題下一闋“釵頭鳳”,我們依舊是初見,因為僅隔十年,一切已不復從前。初見,像一見如故的朋友,只不過帶着前世今生梅雨樣影影綽綽的惆悵。
你知道么,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兩的傳說,說我們,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年後,唐婉重遊沈園,走到與陸遊相逢之地,看見牆上詞闋字跡猶新,彷彿心口的硃砂痣突然裂開,在那一刻蔓延成血,她隨後在詞后又和一闋----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她不久悲痛成疾,抑鬱而死。
當我回身,你已不在。
“兒時鑿壁偷了誰家的光,宿昔不梳一苦十年寒窗。如今燈下閑讀,紅袖添香,半生浮名只是虛妄”。
陸遊是陸遊啊,被寄予厚望的男子,只可以做國家的棟樑,從科甲正途入仕,不可以做那被溺愛的兒女情長的賈寶玉。
可憐我贏來半生浮名,沒了你,竟也像那發乾的饅頭般無滋無味。
陸遊四十年後重回沈園,才看到唐婉的和詞。
他們錯過整整四十年。
如若真有來生,只願如初見。分花拂柳間,她不經意地抬眼,一直看進那少年的眼底。彼時桃花搖顫,陽光靜好。
人生若只如初見。 標籤:人生不設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