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我們發現蜻蜓成群結隊、漫天飛舞的時候,我們就會想到七月半的到來。因為老人們都說,這蜻蜓就是各族各姓的祖先派來馱運子孫孝敬的錢的馬。要不,七月半到來之後,蜻蜓為什麼會越來越多呢?年少的我們,朦朦朧朧之中,覺得這一定是真的。因此,蜻蜓越來越多的時候,我們就自然想到七月半來。
家鄉的七月半常常是從七月初七開始。本來應該從七月初一就開始請祖靈上貢。但像是有約定似的,大家都說沒時間,也沒條件,貢一下心意就行了。雖如此說,但在開始請祖靈上貢的時候,大多數人家就節衣縮食地買來成堆的錢紙、封皮紙、印刷的紙馬。或直接提前一個多星期把粉白紙和燒紙買來。首先,將燒紙打好。打燒紙前,先摺疊成型,再比照着用菜刀和鍾子切成巴掌寬五寸長的一沓一、沓的紙后,找塊木板墊上,用母指甲一樣弧形的錢鏨醀點菜油,打成括號一樣雙弧形的三行孔印,每行為對稱的七雙括號。為這,一個人要花大半天時間才能完成。接着,按規格剪好粉白紙,借老木匠黃楷揚雕刻的包皮、紙馬刻板來印刷。這樣要節約塊把兩塊錢。之後,提前幾天請人(或自己)在印好的封皮紙上按祖宗版位上寫好稱謂與名諱。並按農曆落上“何年(甲子年稱)何月何日何輩子孫(姓名)封”字樣。接着,用線或棕葉兩兩相背而捆,夾上紙馬。就算大功告成了。死亡不到三年者,於七月十三“燒包”。且只能燒散錢,邊燒邊呼亡靈輩份稱呼及名諱。離去三年以上者,則於七月十四燒包敬送。
每年七月半的時候,多少有點文化、會寫毛筆字的人就非常受人尊重。人家請去幫寫包,除了做好點的菜菜飯招待外,再如何困難,大都要準備點煙酒。有的寫完后,多少還要送點家中的土特產。為此,令我記憶最深的是我很小的時候,一年的七月半,寫得最好的實青老人忙不過來,父親就請一位普定一中初中畢業的堂哥幫寫。他後來給人透露說他盡寫給XXX,而沒有寫給我家真正最親近的爺爺。父親聞知后陰着臉對我們說,要我們好好讀書,免得受堂哥這樣的氣!我雖然天生笨倔,但還是懂得勤讀苦學,不得不說這是其中的因素之一。
每年的七月半之前,村中唯一的刻板忙得團團轉。那版正面是凸刻的書殼似的包皮封印。反面是一個人趕着一匹步履如駝的馬。我覺得那人和馬一步一徘徊的,似乎很無力。於是,我就想雕刻一副人與馬都充滿活力木刻。我悄悄地找了一小塊梨樹木板,然後在一本畫書上找到我心目中的人和馬模型,用信箋臨摹下來,將木板正中沙平后貼上。接着偷偷翻出祖上傳下的、收鴉片煙的、兩寸多長而筷子一樣寬的斜口銅刀,躲在後園的竹林里雕刻起來。花了兩天的時間,終於刻出可印的模樣來。雖有些粗糙,但形態確實可愛。當我用墨水印給奶奶和父母看時,他們笑得非常欣慰。隔壁鄰居知道后,一傳十,十傳百的,借的人多了起來。可是,那位曾經給我家寫包而不安我父母要求寫,隨意寫送人的堂哥來借,說什麼我也不借。父親生氣地逼着我拿借他,我說那我就要拿燒掉!無奈之下,那位堂哥怏怏而去。而我的心理,像所有的憂悶和苦惱一下子被洗刷一空似的痛快。
二
說起七月半,年少的我們,在蜻蜓漫天飛舞的時候,隔三差五地會問母親,要從哪一天才開始過七月半?要是時間不長,母親會說等到趕場(星期日)天,看拿啥東西去賣,買斤把肉和木耳、海帶之類的東西來“貢”老祖公(泛指去逝的先人)。於是,弟兄姊妹便搬着指頭數着日子等趕場天的到來。因為天氣熱,母親把這些好吃的菜做出來,中午、晚飯“貢”老祖公后,就會把這少量的美味給奶奶單獨地留上一份,以表達對奶奶二十八歲居孀而歷盡艱辛將父叔撫育成人的感恩。再將剩下的放進大鍋的紅豆、洋芋、茄子、棚瓜之類的菜中讓我們吃。弟兄姊妹會為此你掙我搶的吃得湯水不剩,吃得舔口舔嘴。行動遲緩的父母,最後只能吃光飯,並望着我們苦笑。而我們不管父母想啥,總是希望這樣的晚餐不斷地來臨。
作為長子,每天“貢”老祖公,點香燒紙理所當然地成了我這個“香煙後代”必須的功課。每當此時,我常會很認真、很虔誠地對着空空如也的貢桌,雙手舉起點好三柱細香,心裡默默祈禱列祖列宗在天有靈(從長輩唸叨中得知模糊概念),能讓我有一天像在村校教書的那兩位載上海手錶、穿的卡中山服、掛大頭鋼筆的老師一樣有購糧證、有工資領的話,一定在這樣的節上賣來又好又多的東西貢上。接着拜上三拜,然而將香插在貢桌上黃泥巴做的香台洞孔。貢上一時半會,便跑地燒紙錢。奶奶說,在家燒紙錢奉敬老祖公,要雙膝跪地,每次三張地燒。並且要邊燒邊請逝去的輩來領錢去用。可任憑奶奶怎麼反覆地教我,我總覺得對着空無一人的貢桌唸不出口。似乎覺得一開口唸,自己便成了神經病似的。於是,奶奶只好在我燒紙的時候,虔誠地站在一旁,念念有詞地數請祖靈。
到了燒包的那天,先選好地點,然後每隔兩米左右插一柱點燃的香。一直插到燒的地方。奶奶和母親會準備一個篩盤。裡面除了放幾沓紙錢外,一碗水飯。一根筷子兩頭各穿一個煮好的茄子后也放在裡邊。我知道,水飯是用來“通說”孤墳野鬼不要打劫子孫敬祖錢財的。“通說”之後,燒些紙錢給那些無人管的孤墳野鬼。至於那“茄擔”,我至今還不知是何時意。
因為同宗共祖的緣故,我們大門裡幾家的包都拿到一起燒。這時候的我們,便會先到近處的園子中搬來青苞谷,不剝殼,等包燒得紅紅的時候放進去。聽到爆炸聲后,用棍子撬出,像燜熟的,又有點火燒味。吃起來感覺很香。更有甚者,我們提前幾天到處摸鳥蛋積等着燒包這天晚上用瓜葉包上幾層,小心地夾進火堆中去燒來吃。這東西畢竟少,吃得聞到的夥伴望口望嘴的。而吃的人卻有着說不出的甜蜜和自豪。
讀書考取學校,又參加工作之後,這樣的日子便離我遠去。
因為我是一個無神論者,成家之後的七月半,也沒貢祖燒包。只是在每年七月半的晚上上街走一走,看到縣城的街道兩旁上,煙氣濃濃的紙包慢慢地燒成紅紅的火堆,大大小小的主人圍着,說著聊着,融融氣氛中,還能感到作為中國傳統節日――鬼節的人間煙火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