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水而上,溯歲月而上,溯歷史而上。夢寐求之,輾轉反側。只為等你三千年。
三千年後的都市,高樓林立,那些被洗滌劑整日沖洗的現代化建築,滑溜的已經盛放不下一點零星的歷史片段。熙攘紛雜的滄桑行人,塵土飛揚的柏油馬路,紙醉金迷的現代城市。然而,即使物質是多麼奢侈,我終究渴望回到的不過是一個桃花紛然,溪流輕淌的地方。一架木犁,兩把鐵鋤,幾排茅屋,數句俚語,一葉輕舟就能滿足我無邊的慾望。所以,等你三千年,只為其中乾淨的氛圍,陶醉的性情,淳樸的境界。
看着你,我知道,那些在孟春之月,振木鐸於阡陌間採擷來的詩句是真實的。沒有矯飾的憂傷,沒有虛浮的忠貞,沒有膨脹的喜悅,所有樸素的情感就像麥秸一般真摯。
三千年後,當染着風霜的歲月把紙頁悄悄掀起,風、雅、頌這幾個漢字御風而來,我看到了多情的你,哀傷的你,焰心般冷與熱的你——詩經
相思情
你知道,現世的愛情嗎?在這個物慾縱橫的社會,愛情就像流水線作業,合則聚,不合則散。八點檔電視劇中那些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並不能讓我動容。現代人,除了相約在嘈雜的電影院,虛擬的網絡,喧囂的車站,還能去哪裡守望愛情。
然而,當你催促着我翻開第一頁時,我聽到了關雎鳥的聲音,愛情的旋律呀,隨着琴瑟與鐘鼓的伴奏,把我帶到了三千年前的那個小洲。頓時,有一種感動如潮起,如雪落,飛涌於天際,漫舞于山崖。這種刻鏤心肺的感動源於亘古的愛情,為了見證這般刻骨銘心,我等了三千年。你喃喃吟念的“窈窕淑女”,是世間第一位風華絕代的美女。時間未曾模糊了她妙曼的姿影。她的驚鴻一瞥,嫣然一笑,讓我心旌動搖,也讓人久久徘徊,夢寐求之,你記憶中輾轉反側的人呀,是世間第一位痴情的男子。對她是多麼愛慕,是如此痴情。
可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她的超塵之姿,絕世之態,渺然不可攀求。於是清寒的霜露打濕了他單薄的衣衫,心底的思念埋沒了這個季節所有的色彩。即使道阻且長,他也要溯水而上。
終於,緊賺的雙手握住了春風,無言相視沉澱着心底的甜蜜。一打又一打柔聲的關切如蝶翅輕輕拂過。手與手相握,葉與葉的摩擦間隙,桃花的倒影灼灼其華,在你記憶的湖上搖曳生姿。“之子于歸,宜其家室。”三千年,桃花不減其當初的馥郁芳馨,我猶自聽到了鐘鼓之喧和新人之笑。
我知道,你最初的記憶,便是那個楊柳飛絮飄灑的季節。遙遠的春天,適應了一場相遇,有一段愛戀,被放大細節,折進了書的第一個章節。我想,當初,他們進入你的視野時,你是否含着微笑祝福着一如現在書桌前的我。
征夫淚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戰亂與繁重的徭役,一個徵兵與一個國家淌血的傷口在小雅最後一章裸露着。
看着國家風崩離析,即使金戈鐵馬、浴血奮戰也挽救不了的離散;望着戰士絕望的眼神,大漠孤煙。碧血黃沙中掙扎的身影;我聽見鐵蹄聲碎,馬嘯聲長,幾句幽幽的嘆息。我看到了灰暗蕭瑟的你,悲傷不斷蔓延。詩經。當三千年前的士兵握着沉重的筆,對你訴說一場干戈。一廂情懷時,你定是心痛了。燈下,是你細細的想我轉述這個故事,調中是濃濃的愁。
三千年前,一個普通的士兵踏上茫茫征途,遠涉千里,為赴一場死亡的盛宴時,他知道,血腥的阿修羅戰場。自己的生命隨時會像流星般隕落,但他無能為力。在君王之間的窮兵黷武中,任何人都是無可奈何地犧牲品。
矛在血泊中狂舞,刀在呻吟中冷笑,他只能策馬向前。即使自知會湮沒在混着血水的泥土中,即使是如此眷戀着這個人間。一切本就無可奈何,只是心中不曾放下曾經許諾要“執子之手”的妻。
干戈未息,戰士持久,只能數着日子,希望自己能存活,把歸期定在明天,定在明天的明天。
“祝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詩經,當你把戍邊將士之苦狀極說盡時,當你把戰爭的殘酷與不義向我描述時。我知道,你正在告訴我們撫今思昔,痛定思痛。暗夜的傷口癒合,你趁着黃昏送上照明的路燈。
中國古代的文明被遠征的馬隊拖垮,被野蠻的戰火焚燒,被無奈的亂腳踩踏,被紛爭的怒氣掩埋。和平的時代,我們正在努力鑄劍為犁。因為,三千年前,你已經代替那個遠征的士兵告訴我們,“我心悲傷,莫知我哀。”既然戰爭帶來的只有無盡的悲哀,那就讓它成為歷史吧。
三千年的追尋,隸篆的詩句如鐵印一直鋪到歷史的柴扉前。柴扉推開,是無限廣袤:暮色蒼茫,流水淙淙。你婉婉的訴說著三千年前先民的生活與愛情。劍聲與古琴聲飛旋,勞作聲與低吟聲交融。
我想我是懂你的。請你告訴我:
那塊河岸的小洲上,窈窕淑女是否依然風華絕代?
那片妖嬈的桃林,桃花是否依舊笑的如沐春風?
那場無休止的戰爭中,戰士何時才能觸摸故園的門環?
你可知,我等了你三千年,只為燈下,你多情的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