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完《狼》這篇課文,語文老師給我們布置了一道家庭作業:認真閱讀並翻譯蒲松齡先生的傳世名作《聊齋志異》中的名篇《狼三則》,明天將在全班舉行一次別開生面的講故事比賽。
一回到家,我就鑽進了爸爸的書房,從書櫥底下翻出了一本早已發黃的《白話聊齋》,挑燈夜讀。
原來蒲老先生寫了三則狼故事,非常精彩。其中第一則寫的是屠戶為狼所迫,把肉吊在樹上,狼為食肉而被鉤住弔死的故事;第二則是課文,寫曠野中屠戶與狼鬥智斗勇,以刀劈狼首,擊斃兩狼的故事;第三則寫屠戶被狼困在一個席棚內,狼將爪子伸進去,結果被屠戶割破皮肉,吹氣脹死的故事。
爸媽卧室里的燈熄了,書房裡檯燈忽明忽暗。書桌上有一疊紙、一支筆、一本《白話聊齋》。書桌前坐着一個目不轉睛、冥思苦想的女孩。鬧鐘滴滴答答彷彿遠古飄來的樂音。
檯燈忽地閃了一下,整個房間燈火通明。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間寬敞的書房,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古色古香的線裝書。正面牆壁懸挂一幅巨大匾額,上書隸體“聊齋”二字,旁邊有一手書對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書案上擺着筆、墨、紙、硯和線裝《聊齋志異》一部,外加濃茶一杯,甚是雅緻。
我摸摸腦後,居然有一條烏黑的長辮。繞書房踱了一會兒,居然還身穿長袍馬褂,得意非凡。伏案而坐,恍惚知道自己是前清一位秀才,仕途失意,然學富五車,素好談鬼說狐,名噪一時。
攤開線裝書,翻到《狼三則》,燈光忽暗。偶聞幾聲異樣的嗥叫從遠處傳來,窗紙沙沙作響,有如風雨聲。驚恐之餘,忽聞“撲”的一聲,好象有重物掉到地上。凝神注視,地上已趴着兩隻怪物,四隻眼睛綠幽幽的,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令人毛骨悚然。
“先生,久違了!”一隻怪物像狗,又瘦又長,喉嚨象被什麼卡住似的,聲音沙啞難聽,舌頭吐出足有一尺多長。
“請問二位是——?”我故作鎮靜,但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向後倒退了一步。
“我們是您書中的狼,先生。”另一支怪物肚子拖着地面,圓滾滾的,出奇地胖,像豬,但聲音洪亮,象打悶雷一樣,震得整個書房都嗡嗡作響。
“可我並不認識兩位啊!”我搜腸刮肚老半天,也想不起什麼來。
“您真健忘,尊敬的蒲先生,那不是您的大作?”瘦狼用前爪探了探書案,然後彬彬有禮地說,口水順着長舌直往下流,“原來文豪的筆都是刀做的,甚是厲害,怪不得有位叫郭沫若的老先生稱讚你‘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木三分’!”
“您真偏心,蒲先生,”胖狼大聲說,嘴張着象一個黑洞,“《狼三則》可把我們兄弟四個害殘了。您筆下的屠戶個個兇狠異常,令我們狼族屍橫遍野,您於心何忍?就說我們老大,”它指了指瘦狼接著說,“老大因為貪吃屠戶擔子里的剩肉,被鐵鉤活活弔死在樹上;老二老三因為餓極而與屠戶在麥場相鬥,結果老二成了無頭之鬼,老三失去了一雙後腿,嗚呼哀哉;我呢?因貪圖肉味填飽肚子,將爪子伸進草棚,竟被狡猾的屠戶割破皮肉吹成現在這副鬼樣子。為何屠戶總是勝利者?難道我們狼族註定要斷子絕孫嗎?”胖狼不禁聲淚俱下。
瘦狼乾咳了幾聲,也慢條斯理地說:“人類對狼族素有偏見,有一大堆成語如狼心狗肺、狼吞虎咽、狼狽為奸、狼子野心、鬼哭狼嚎等都是對我們狼族極大的污衊。人類編故事總說我們狼族兇殘、狡詐、貪婪,必欲除之而後快。其實人類遠勝於我們,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裡游的,世間萬類,無不成為你們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就說您蒲先生吧,在《狼三則》里,不也是讓屠戶將我和老四的皮拿到市上賣而發小財么?”
二狼振振有辭,頗有道理,我無話可說。忽而想起自己好象寫過那麼一本書,編過那麼幾則狼故事,而且頗有名氣。名家名作,豈容畜類褻瀆,於是不免辯解幾句:
“此乃小說家言,純屬虛構,信之則有,不信則無,不必當真。至於人類與狼類之爭,古已有之,本人研究頗淺,知之甚少。《狼三則》者,不過蒲某遊戲筆墨,妙手偶得之耳,並無褻瀆冒犯狼類之事。”
言畢,我捋起長袖,呷了一口濃茶,清香四溢,頓覺神清氣爽。我蒲松齡何等人物,豈懼狼哉?
“請蒲先生修改故事如何?”胖狼高聲說。
“名家名篇,傳誦數百年,早已家喻戶曉,豈可改之?汝等欲置蒲某於何地哉?”我想畜類此等要求,真是無理之極。
“老二老三何在?”胖狼咆哮一聲,有如晴天霹靂,書房門窗都被震得嘩啦啦直響。一陣風雨聲后,就聽見撲的一聲,又有兩隻怪物落在我對面的地上,一隻無頭,身上鮮血淋漓;一隻無後腿,渾身布滿血跡,很是恐怖。我想這大概就是無頭狼和缺腿狼吧。
兩狼異口同聲沖我喊道:“先生還我命來!”無頭狼的聲音好象是從肚子里發出來的,兩條利爪滴着血;缺腿狼眼露凶光,齜牙咧嘴,好象隨時要向我撲過來。
我勃然大怒,將飽蘸墨汁的狼毫筆對準四狼猛力一揮,頓覺眼前一黑,耳聞狼號聲不絕。於是振臂高呼:“屠戶安在?”只見眼前白光一閃,睜眼望去,桌上擱着一盞檯燈、一掛鬧鐘、一支筆、一疊紙、一本《白話聊齋》,桌旁站着一位瞪大眼睛的女人,不禁啞然失笑。
“乖女兒,怎麼扒在桌上睡著了?要受涼的,快到床上去!”
媽媽走後,迷迷糊糊彷彿覺得自己是一個屠戶,挑着肉擔,在曠野健步如飛,哼着狼歌。歌云: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凄厲的北風刮過
漫漫的黃沙掠過——
不為別的
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不知過了多久,曠野景物變幻着,麥場、積薪、大樹、茅草棚輕鬆走過。正洋洋得意時,忽聞身後有腳步聲,回頭看去,見四狼正緊追不捨。心慌意亂,不曾帶刀,惟有鋼筆一隻,於是卸下肉擔,正色對狼說:“我有蒲先生大筆在此,安敢緊追不捨?”
四狼笑道:“蒲先生所用者,毛筆耳,此等小筆,我何懼哉?吾等報仇雪恥,機會難得。”於是張牙舞爪,一齊向我猛撲過來。
情急之下,我對天高呼:“蒲先生何在?”只聽見半空中一聲大吼:“蒲松齡在此,畜生休走!”緊接着“啪”的一聲,從空中飛出一支毛筆,將四狼打倒在地,然後跳出一位儒裝老者,拾起毛筆,拎着四狼的尾巴,揚長而去。
恍恍惚惚好象聽見爸爸的聲音,睜眼一看,天亮了,床頭的鬧鐘正指向清晨六點。仔細聽了聽,原來爸爸媽媽早已起床了。於是我微笑着穿好衣服,伏案疾書,一疊稿紙,揮筆立就。
我敢保證,今天我講的故事一定非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