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菩提人生
岩溫宰香
這事雖已過去多年,可我依然清晰記得,因為它讓我第一次真正認識了菩提樹。
剛上一年級的時候,我無意中在學校的圍牆邊發現了一棵菩提樹的幼苗,它從牆角的石縫裡探出嫩嫩的三五片綠葉,像一個剛剛出世的嬰兒在張望着這個神奇的世界。從老咪濤給我講的故事中,我知道菩提樹是我們傣家人的神樹,是好樹。我於是用一根篾片把它撬了出來,帶着泥土和根系,移植到了我家後院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種下了菩提樹,也就隨着種下了我對它的牽挂和責任。我天天給菩提樹澆水,還學着阿媽的樣子,在它的根部鋪上厚厚的稻秸稈,撒上草灰給菩提樹增肥。菩提樹在我的照料下漸漸發出了新葉,沒過半年便長成了一棵跟我一樣高的小樹了。
一天放學回家,老咪濤突然牽着我的手,把我帶到了後院的那棵菩提樹前,樣子很莊重的問我是不是種了這棵樹,好像我幹了一件很不得了的錯事,我被嚇着了,趕緊對老咪濤道明了原委。老咪濤是禮佛之人,她非常莊嚴的對我說:“岩宰啊,菩提樹是很有靈性的,只有緬寺里的佛光才能加持得了它,我們普通人家沒這種法力,是萬萬種不得這樹的!”“不過”,老咪濤若有所思的說道:“你種了這棵菩提樹,也是跟佛有緣,你就跟它一起去緬寺,受佛的教化去吧。”
關門節那天,我跟菩提樹一起穿上了黃色的袈裟,在全寨人的祝福聲中被渡進了緬寺里,開始了我漢、傣雙語學習的日子,於是,我的人生里便有了一段跟佛親密接觸的歷史。那一夜,在緬寺前的那塊大大的場地上,全寨人敲起銅鑼打着象腳鼓,圍着燦爛的火花跳起了孔雀舞,望着高高噴涌的火花,不經意間我看到了湛藍的天幕里那一輪金黃的圓月,它緩緩地在微雲淡星里穿行着,月亮里,那個模糊的影像讓我張大嘴巴呆望了好一陣子。我好奇的問老佛爺月亮里那個模糊的影子是什麼,老佛爺告訴我那是菩提樹。再次瞻望,我彷彿看到了圓月里菩提婆娑的身姿,微風拂來,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它隨風搖曳的柔美姿態,那時的我覺得月亮是那麼的美,那麼的神奇,我想月亮里該是個多麼令人嚮往的地方啊!以後的日子裡,白天我到學校里學習漢文化,剩下的時間便在緬寺里跟大佛爺學習傣族經文。兩種文化的相互交織,帶給了我無窮的樂趣。每到十五圓月當空的時候,皎潔的月光會像佛光一樣輕撒在靜靜的寨子上空,寨子里的一草一木被鍍上了一層銀輝,顯得吉祥而安寧。我坐在草地上,靠着那棵逐漸長高的枝繁葉茂的菩提樹,和它一同暢想、思索各種問題,一起凝聽大佛爺講述圓月里那棵有億萬年的菩提樹的故事。
12歲那年,我脫下了袈裟,要到很遠的縣城繼續我的求學生涯。離開寨子的那日清晨,大佛爺早早就把我叫醒,牽着我的手來到緬寺旁的那顆菩提樹下,正值早春時節,雨後深綠的菩提葉清爽而潤澤,彷彿輕輕一觸便會溢出溫潤的水滴。大佛爺指着一片垂下的菩提葉對我說道:“岩宰啊,你看這菩提葉,它不沾一點點灰塵,是因為它的心是乾淨整潔的啊,記住了,做人一定要像菩提樹一樣心靜,心寬,心細,心慈,心善!”臨行前,寨子里的老人們紛紛前來為我拴線祝福,大佛爺給我誦了最後一次祈福經:“讓佛保佑你身如菩提修,心若菩提美……”濃濃的祝福,像一泓清泉流淌進了我的心靈深處,滿載着鄉親們的期望與祝福,我踏上了求學的旅途。
離家的漂泊的日子清寂而落寞,孤獨的時候,只要抬頭望一望天幕里的那輪明月,我的心就會倍感溫暖,因為明月里有菩提,有我的故鄉,也有我的信仰。人事無常,不管處在人生的哪一種境地,我想我始終都會以一種曠達而平和的心態仰望着這輪明月,仰望着那顆菩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