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教育——《傅雷家書》讀書筆記
二十餘年的讀書工作生涯,輾轉幾個城市,隨身的物品來來回回,換得面目全非,唯一伴隨我的,就是《傅雷家書》。
一九九零年的秋天,我剛進入小學學習。入學的前一天晚上,父母破例允許我和他們一起晚睡聊天。我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用一根長長的電線接着檯燈的插座,父親拿出八九年研究生畢業時買的藍色封面的《傅雷家書》,與母親頭對頭地湊在一起朗讀。父親讀着英文,母親讀着中文,英文自然完全不懂,中文也顯得晦澀,我擠在他們中間聽得一頭霧水。只記得他們跟我講了很多讀書成器的道理,還告訴我,以後會經常讀這本《傅雷家書》給我聽。
二年級的時候我看到父母床邊放着《讀者文摘》雜誌,有圈圈點點的標註,我也興奮地在上面揀着自己能看懂的句子劃出來。划完又心裡忐忑,覺得搞了小破壞,可父母竟然沒有說教我,反而饒有興緻地問我為什麼喜歡這些句子,還一字一句地給我講解起來。這一幕,當成年後回憶起來的時候,我和媽媽不由得都想到了《傅雷家書》序言里樓適夷先生寫的故事,年幼的傅聰在習琴的時候亂彈,一貫嚴厲的傅雷先生卻沒有批評他,反而和他探討音樂,並幫他把自創的音符記錄下來。媽媽深有體會地說,或許在當時也是受了傅雷一些教育理念的影響,包括尊重孩子的思想和創作,而我則是受益者。
二零一零年的春天,是我接觸《傅雷家書》的第二十個年頭,在廣州的星海音樂廳,我第一次聆聽到傅聰先生的現場演奏。已故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國大文豪赫爾曼·赫茲稱傅聰為:“肖邦作品的真正詮釋者”。而我久久無法離去的原因不僅在於音樂本身,更多的在於這二十年來我與《傅雷家書》的心靈對話,和七十六高齡的傅聰先生忠誠於藝術的靈魂。儘管這一生輾轉流離,可傅聰先生在傅雷夫婦的書信教誨下,心念祖國,踏實做人,他的身上沒有留洋藝術家光怪陸離的浮躁,卻可以一眼望到樸實的胸懷。甚至你會覺得,聽他的音樂會可以洞穿內心,盛裝打扮或者矯情感懷都是沒必要的,你只要衣着乾淨樸素地坐在那裡,就夠了。
這一切,促使我下決心要寫一篇《傅雷家書》的讀書筆記。然而即便讀了這麼多年的《傅雷家書》,我也必須承認自己的理解仍然是淺薄的,例如書中大部分篇幅提到的專業音樂知識,我幾乎無法領會。那麼,就讓我仍然用一個初學者的視角,來談一談我眼中最直觀的傅雷家書四美。
一、伉儷情深之美。
寫在這本書里的,是傅雷夫婦與兒子的通信,儘管絕大部分出自傅雷先生的手筆,但其中同樣凝結着朱梅馥女士的感情。在傅聰與彌拉訂婚的時候,朱梅馥就在信中寫道,要“真正相愛、互相容忍、互相寬恕……以後再也不要懷念童年的初戀”(1960年8月29日);傅雷又在隨後的書信中說,“夫婦之間西方人比我們溫柔得多,優雅得多,真有我們古人相敬如賓的作風……尤其彌拉,初婚後一二年內光是學會當家已是夠煩了,是否需要考慮稍緩一二年再生兒育女,以便減輕一些她的負擔,讓她多輕鬆一個時期?”(1960年11月26日)。(心得體會 )這些文字,充滿了對孩子美好婚姻的期待,以及對女性作為妻子這一角色的尊重。除了大道理,在維持夫妻之道上,傅雷還常提及一些細節,如1961年9月14日的家書,提筆便問“你工作那麼忙,不知還有時間和彌拉談天嗎?”又以自身做榜樣“我無論如何忙,要是一天之內不與你媽談上一刻十分鐘,就像漏了什麼功課似的”,夫妻情深,躍然於紙上。同時又不忘要求傅聰“你得耐心細緻,孜孜不倦地關懷她”。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傅雷的家書中,“媽媽”的字眼出現的頻率很高,同樣在朱梅馥的書信中,“爸爸”也是放在首位的。出生於1908年的傅雷,並沒有封建傳統的舊思想,而是享受着與夫人一起研究創作、夫唱婦隨比翼雙飛的快樂,這種情感在書信中體現得尤為強烈,並深刻影響着傅聰。
二、父慈母愛之美。
傅雷是一位眾所周知的嚴父,他教育幼年傅聰傅敏的方式,連摯友樓適夷也有些不以為然。但當傅聰離開父母,遠赴波蘭留學之後,傅雷作為父親固有的那份慈愛還是一瞬間就爆發了出來。在1954年1月18日、19日的書信中,性格剛毅的傅雷第一句話就是“車一開動,大家都變成了淚人兒”、“胸口抽痛、胃裡難過”,回憶起嚴格管教傅聰的往事,更是感慨“孩子,孩子!孩子!我要怎樣的擁抱你才能表達我的悔與熱愛呢!”朱梅馥也在1月30日的書信里寫道“雖然我們將來在一起的時候不會多,但是憑了回憶,寶貴的回憶,我也會破涕而笑了。我們之間,除了‘愛’之外,沒有可說的了……只要你常常寫信來,只要看見你寫着‘親愛的爸爸媽媽’,我已滿足了”。傅聰在藝術領域的巨大成就,與父母的教育密不可分,這其中的教育,除了諄諄教誨,還有愛的渲染與潛移默化,父母的溫柔叮嚀能夠給孩子的成長以深刻的力量。身在異鄉的傅聰,想必收到父母如此溫情脈脈的來信,是一種莫大的慰藉吧!
三、文字造詣之美。
老版與新版的《傅雷家書》,最大的印刷特點就是在封面、插頁等多處都附上了家書墨跡。從墨跡中可以看出,傅雷的書法蒼勁有力,體現了深厚的功底。而作為我國著名的文字翻譯家和文學評論家,傅雷在文字上有着極深的造詣。例如1954年7月27日、28日的書信,傅雷便用長篇文字和傅聰探討了中國古代詩詞,包括李白、杜甫、王維等人的優缺點,以及蘇軾和辛棄疾的詞賦,並特別就白居易《長恨歌》的藝術美進行了分析。可以看出,性格直率的傅雷,偏向於喜愛洒脫自然的中國詩詞。可能是傅聰曾經提及自己不太能寫好中文書信的緣故,傅雷在信中鼓勵“你車上的信寫得很有趣,可見只要有實情、實事,不會寫不好信”。也可能傅聰就寫信的格式向父親請教過,文字嚴謹的傅雷在1954年8月7日的信中回復“你寫信直式橫式本無所謂,若夾雜的西文多,似乎橫式較便。我覺得寫行書,是上下相連的,故直式較快”。即使是信封方面的細節,傅雷也不錯過,在1954年9月4日的信中傅雷指出了問題“信封上的字別太大,把整個封面都佔滿了……你看看我給你的信封上的字,就可知道怎樣才合適”。在西文方面,傅雷也同樣專註於細節的完善,在1961年9月2日的家書中,傅雷專門就“感慨”一詞的英文翻譯諮詢了楊必女士,並加上自己的觀點,合成一篇書信寄給了傅聰。這本《傅雷家書》,單從文字上來說,就是一本行文優美的雜文集,隨着作者文字的推進,讓人情緒上產生一種行雲流水的美妙感受。
四、平衡處事之美。
傅雷非常注重年輕人自我素養的升華。作為父親,他也深知當時的年輕人與老一輩的傳統已經有所區別,加上新舊時代的交替、中西文化的碰撞,涉世不深的兒子在留洋過程中難免遇到處事的問題,因此在家書中,談及這類話題的就比較多。1954年8月16日的信中,傅雷在繁忙之餘提醒傅聰幾件小事,包括進屋子只脫大衣不脫圍巾以及把手插在上衣口袋裡,行禮和謝幕的時候表情不夠溫和等,對於這些處事細節,傅雷說到“你要學習的不僅僅在音樂,還要在舉動、態度、禮貌各方面吸收別人的長處”。在1956年10月11日的信里傅雷特別提到“說到驕傲,我細細分析之下,覺得你對人不夠圓通固然是一個原因,……而你有時說話太直更是一個主要原因。例如你初見恩德,聽了她彈琴,你說她簡直不知所云……倘能細細分析她的毛病,而不先用大帽子當頭一壓,聽的人不是更好受些嗎?”一語指出年輕人說話不懂變通無意間傷害別人的根源所在。禍從口出是古往今來的道理,很多年輕人往往習慣於不假思索信口開河,在這一點上朱梅馥在1957年12月23日的家書中提醒“你以後一定要審慎,要站穩立場,講話不能亂講,不能脫口而出,非思索過不可”。傅雷也非常注重培養兒子的感恩之心,在1960年12月31日的信中說道“你並非是一個不知感恩的人,但你很少向人表達謝意。朋友對我們的幫助、照應與愛護,不必一定要報以物質,而往往只需寫幾封親切的信……既然如此,為什麼要以沒有時間為推搪而不聲不響呢?”
傅雷夫婦離世已有三十四年了,而《傅雷家書》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付梓卻一直經久不衰。於年輕人來說,它彷彿一位陪伴身邊的老師,以無數的警句激勵自己成長;於為人父母者來說,它是教育子女的範本,讓父母參與到孩子從幼年到成年成長教育的始終;於中老年人來說,它是一本內容深刻的自省讀物,陶冶情操,通達人生。傅雷是文字和音樂藝術的大家,可更絕妙之處在於他把文字寫得精妙如藝術,又把藝術詮釋得縝密如中華文字,在這其中可以讀到先生在學術上的博學嚴謹、生活中的體恤熱忱、為人的胸懷坦蕩!
傅雷家書言猶在,諄諄教誨處處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