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籠罩着大地,夕陽餘暉懶懶灑下,晚風習習,他站在船頭衣袂飄飄,歲月的痕迹在這遲暮十分清晰可見。闊別十年,今日,他終於回到了故鄉。
遠處的炊煙代替了一路上的兩岸青山,不再聞猿啼,而是燕子那清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離那熟悉的渡口越來越近,他的心越來越忐忑不安,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荷包,生怕手一松,那個人就遠去了。他靜靜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故土,心不由飛到多年前,飛到那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身上,以致侍從走到身邊他也沒有覺察。“大人,馬上就到廬州了,地方官吏都已在渡口候着。”侍從輕聲說道。他被侍從的聲音拉回現實,手上的荷包也悄然落在地上,露出那荷包里的幾縷青絲,他慌忙拾起,小心翼翼的放回荷包里,動作那般輕,彷彿是對待心愛的女子那般,捧在手心。侍從不解得把一切看在眼裡,他在大人身邊八年,八年來他都未曾看見大人身邊有過女子,唯獨這個荷包大人貼身帶着,從不曾讓他人觸摸,好似這個荷包就是大人的妻,大人的珍寶。
輕舟順水而下,頃刻便到了渡口,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平復着自己那顆不安的心,壓抑着自己想飛奔上岸,飛奔到那個他們約定好的地方去,去看十年未見的她,去把她擁在懷裡,傾訴他十年的相思,告訴她明明說好三年歸來為何遲了七年。他踏上渡口,那一刻懸空十年的心終於有了歸屬感,彷彿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不會在害怕迷茫彷徨。
此時的故土正是三月草長鶯飛時節,一如他當年離開的時節,柳絮飄灑的空中,如同雪花飛揚。他避開了那些大小官吏的奉承,帶着一個侍從,走進了小巷裡,月色已悄然爬上枝頭,仰頭望着明月他感受到那月光落到心底,一如當年。“大人,聽說今夜正好有廟會,不如我們去看看吧!”侍從一臉嚮往的看着那燈紅酒綠喧囂的地方,他看着侍從的表情怔了怔,他不過自己當年離家的年紀,那顆心自是不安的,他笑了笑,點了點頭。腦海里回想起那地方官吏所說:“小人找遍全城都說七年前一場大火把林家燒光了,人都死的死,傷的傷,還有的人不知所蹤,只怕那林家小姐也死在那大火中了。”他的心那樣沉,他記得他們相遇也是在這般時節的廟會上,而別離也是在這般時節,那時她說:“我會等你,今生我只為你妻。”他信誓旦旦的對她說:“三年,給我三年,三年後我定當功成名就回鄉娶你為妻。”可是他不曾想這一走便是十年,也不曾想她已命喪火海,家鄉物是人非,除了那個荷包彷彿再也捕捉不到她的痕迹。
走在喧鬧的街上,看着青年男女相遇別離,聽着那耳畔不時傳來的陣陣銀鈴般的笑聲,他彷彿看到她站在燈火盡頭對他笑着,那一瞬天空綻放着煙火,,他從幻覺中驚醒,回頭卻發現年輕的侍從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也許他遇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他在心裡如是想着,罷了,還是一個人走走吧!
他順着河流走着,不時飄來一兩個河燈,不一會兒,河上的燈便如天上的星,兩岸的男女就成了那隔着銀河的牛郎織女。他望着這樣的景,嘴角不自覺上揚,當年他們也是在這河畔放着河燈許願,他曾許他要他們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心愿,而如今看來不過像一場夢,夢醒了,徒留傷心。彼岸一個小孩拿着一盞河燈奔跑着,後面挽着髮髻的婦人追逐着孩子,口中念念有詞,也許是在責備着孩子這樣亂跑,那一刻他想到若是他遵守約定回來,那麼他們的孩子也該這般大了吧!他自嘲的笑了笑,她已不在人世,又怎麼會有如果呢?孩童摔倒在地上,婦人忙把他扶起來,那一刻藉著滿河的燈光他看清了那張臉,他甚是錯愕,那熟悉的眸子,熟悉的臉就這樣出現在眼前,歲月彷彿沒有在這張臉上留下痕迹,他以為是自己太過思念而產生的錯覺,知道一個看似女子丈夫的人走過來,一手抱着孩子另一隻手擁着妻子,風不經意吹起女子額前的髮絲露出那眉心的硃砂痣,他才確定他沒看錯,河的彼岸站的的確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可是為何她已嫁作他人婦,為何他們之間要隔着這樣的河,只能在彼岸觀望。婦人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起頭對着他一笑,那份笑容那般疏離,彷彿是陌生的人偶遇,她的丈夫似乎也注意到,抬起頭微笑着對他示意然後抱起孩童牽着妻子離開了。他的心也隨着他們的離開而離開了,造化弄人啊,真是造化弄人,今夜他的心好似經歷了千劫,那樣千瘡百孔。上一刻他還在緬懷他們的曾經,懷念着他以為已經逝去的人,而此時他的心百味陳雜,喜,她還活着;悲,她已嫁作他人婦;痛,她似乎不記得自己了。那夜是怎麼回到官衙的他忘了,他只是握緊了手中的荷包,想着她,她說:“今生今世,只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悲,是自己失約在先,怨不得她。
次日,他便命人找到昨夜那個男子,真相揭開了,他的眼也不自覺濕了,她經歷了那麼多,這些年她竟是這樣熬過來的,他的心彷彿撕裂般的痛,他為自己計較她嫁作他人婦而感到可悲。她十年裡等了他三年,卻因為惡霸覬覦她的美貌準備強娶她為妻被拒后,一把大火燒光了她的家,她的親人,她在火宅中幸免於難,被現在的丈夫救起,她昏迷了三個月,口中一直說著:“柳郎,救我,柳郎,你快回來,不要讓雲煙獨自一人。”醒來后的她如同新生的嬰孩,把過去都遺忘了,用了兩年治好她的病,只是她的過去再也找不回了。於是她嫁人,有了家,有了疼她愛她的丈夫,有了他們的孩子,有了全新的生活。這就是他離開的十年,於她而言卻是這樣的難熬,他堂堂七尺男兒卻在這一刻哭得像個孩子。他請求男子不要把真相告訴她,他願承受着所有的傷痛只求她的幸福,他欠她的他一生也還不了,現在的他只希望她能在現在的生活中過一輩子,他回來了,可是她已經遠去了。
他拒絕了陞官職,而是選擇留在這裡,用一生來守護她,他成了她生命的過客,可是他知他是個歸人,是個在故鄉有很多等待的歸人······也許這一生就這一次,離開歸來,再也不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