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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卓瑪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天微微蒙亮,賓館的走廊里便傳來服務員挨個兒敲門叫醒那些還在睡夢中的乘客。我因為要吃暈車藥和貼暈車貼,那位服務員還沒有出現在走廊之前就已經起床了,等到她敲響我的房間時我已經開門出來了。

  在寒冷的空氣中拎着大包小包好不容易堅持走到車子旁邊,卻發現司機還沒到,車門緊閉着,旁邊有幾位比我先到的漢族大哥,裹着軍大衣,戴着厚厚的棉帽,在那裡來回踱步,我認得他們,是昨天早上在昌都八宿縣上車的,聽着口音像是四川人。司機還沒到,擠在車門口的乘客越來越多,人們開始東張西望並念念碎語。而潛伏在周圍冰冷的寒風並沒有因為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乘客即將啟程而有所客氣,稍有機會便嘶吼着從停車場的這邊竄到那邊的廁所和堆放垃圾處,在那裡狂滾片刻后,又帶着某種噁心的氣味和碎片向我們直撲過來撕咬一番,我驚嘆堪稱西藏江南的林芝在冬天的某個夜晚也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天已經大亮,一些已經無法忍受而不得不冒着寒氣出來尋食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停留在賓館食堂的排水口,一會兒低頭啄食,一會兒又機靈地四處張望着,沾滿污漬的管子里不時有冒着熱氣的污水流到管子口處厚厚的一層污冰上。這時,我們的司機頂着啤酒肚慢悠悠地從那邊過來,乘客中一些比較膽大的人見司機才過來便開始大聲地責怨起來。 刺骨的寒風再次襲來,大伙兒便催促司機趕緊開門,接着,爭先恐後地上車。我因為昨晚從車子裡帶出來的東西比較多,現在等所有人都進去並坐好之後我才艱難地回到位子上。車子終於發動了,車門緩緩關閉,這時我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從停車場的大門裡跑進來,直向我們的車,焦急地敲打着即將滾動輪子的車門。 我剛好在車門的那排坐着,小姑娘的一舉一動從我這個角度看的十分清楚。小姑娘上身着一件夏天時才會穿的灰色衛衣,下身是一條棕紅色的緊身褲,鞋子看不清楚,而對着我這邊的側臉和耳朵已經凍得紅紫,不短不長的頭髮就這樣隨意地綁在後面,落在橡筋外面的頭髮正被寒風肆意地拉扯着。我看着寒風中如此單薄的她,被好幾層棉衣毛衣裹着的身子也禁不住大了個哆嗦。車門被打開了,她跟司機極力地央求着什麼,靠前一點的乘客已經注意到她並以一種驚訝的眼神上下來回盯着,而靠後的乘客似乎沒閑暇注意前面的事情,他們有些很粗暴地打開零食袋吧唧吧唧地咀嚼起來,有些七嘴八舌地討論着外面風的冰冷。似乎是跟那位啤酒肚談妥了,小姑娘便小心翼翼地向我這邊過來了,我趕緊將放在旁邊空位置上的東西放到腳邊,給她騰出位置。原來我旁邊坐着一位去芒康探親的林芝大姐,可憐的大姐因為暈車嚴重,一路上把頭埋進懷裡抱着的厚厚的羽絨大衣里,沒抬起過,更沒有聊上幾句,而她是去探親這事兒也是我們在芒康剛上車那會兒知道的,昨晚車子一駛進林芝的停車場她就迫不及待地下車了。小姑娘來到位子旁邊,對我微微一笑便輕輕地坐下來,很是拘謹。人坐下來后發現,比我剛看見她的還要瘦小和單薄,一張椅子也沒有被她坐滿,而寒氣還沒有完全脫離她的身體,一雙小手使勁兒搓在一起取暖,我趕緊把蓋在膝蓋上的大衣給她蓋上一半,然後把包里的麵包拿出來請她一起吃。車子已經駛過了林芝城,此刻正疾速行使在前往拉薩的道路上,車內不時傳來陣陣鼾聲,我把胳膊支在車窗邊緣上,瀏覽着外面一閃而過的景色。顯然,外面的景色沒有夏天時的多彩和舒心,此刻看着外面一片蒼白無力,無論是山頂還是田野,偶爾會有幾頭牲畜聳着腦袋站在田野中間一動不動,好像固定在那裡一樣,沒有一絲生氣。這時,從旁邊傳來輕微的鼾聲,我轉過頭,看見原本蓋在膝蓋上的大衣已經被她拉到胸口,捲縮在我的左手臂處睡的香甜,長長的睫毛隨着車子的顛簸而微微顫抖。看着小姑娘睡的如此香甜,困意襲來,於是往椅子里一縮便睡著了。當冬日乾燥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我的臉頰時,我睜開了眼,發現車子已經到了墨竹縣並停在一家小小的芒康茶館門口,靠前的有些乘客已經下車了。我看了一下旁邊,小姑娘早已醒了,正看着窗外來回走動的人,似乎沒有要下車的意思,於是,我問道:“你不下去喝點熱的”,她靦腆地搖了搖頭。

  “走吧!跟我一起下去吃點吧”她被我推拉着來到茶館隔壁的一家四川飯館里,簡單點了些炒菜后,我給她添了一杯水。看着對面低着頭仍有些拘謹的她,突然一種嚴重的念頭在我心頭突然冒出來,並且有種千正萬確的感覺,想要進一步了解正相的好奇心一直在不斷地驅使我開口問出來,我屈服了,便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卓瑪” 聲音很低

  “也是一直到拉薩嗎?”

  “嗯!”聽着好像是悶聲發出來的

  “老家是林芝的嗎?”這會兒小卓瑪乾脆不出聲了,點了一下頭。

  “哦!我也是一直到拉薩!休假馬上到期了,不得不回去”我儘可能主動地把自己的一些情況也如實道出來,只求心裡的些許平衡,因為可惡的好奇心已經不由我所控制了。

  這時,香噴噴的炒菜搬上桌來,我們短暫的交流也就此被打斷。吃飯時,我一直不斷地請她吃這道菜那道菜,並時不時地給她夾菜,也許是我的熱情褪去了她的緊張和不安,她開始有最初的拘謹慢慢變得大方起來,不再低頭,眼睛看着我也不再躲閃。

  一個小時后,車子準時開動了。這一次司機的準時似乎讓大家很滿意,車內不時傳來陣陣笑聲。

  “姐姐是在拉薩工作嗎?”我有些驚訝的她的主動問話,愣了好一會兒。

  “嗯!是的!你也是一直在拉薩獃著的嗎?”我乾脆將身子微微板向她。

  “沒有!我這是第一次去拉薩”她搖搖頭說道

  這時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說話氛圍比之前更加輕鬆了,我想我可以試着滿足已經涌到胸口的好奇心了,於是說道:“哦!那你是去……”

  “我去找洛桑”說話見小卓瑪臉上盡顯羞澀,我大概也就知道洛桑是她什麼人。

  “哦!你有他號碼嗎?待會兒咱們快到拉薩時你可以用我手機叫他來接你!”

  “沒有!我平時把它刻在牛圈裡沒人注意的柱子上,來時匆忙忘了記了”她有些沮喪地說道

  “那你知道他住在拉薩哪個地方嗎?”我趕緊問道。到了客運站如果沒有人前來接她,我腦子中似乎已經想象到了她在陌生的拉薩街頭的人群中無助的樣子。

  “半個月前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在一洗車地方當洗車工”她似乎找到一絲希望,驚喜地說道

  “你在拉薩沒有其他親戚嗎?”

  “沒有!我哥哥跟嫂子要把我嫁出去,我是結婚前一天偷偷從家裡溜出來的!”我心裡暗想果真如此。

  “你為什麼不願意嫁呢? 你上過學嗎?”

  “只讀到小學畢業,然後輟學在家幫哥哥幹活”停頓了一會兒后,接着又說道:“我們村裡有好多女孩也是這樣跑出去的,聽說她們現在在拉薩過得挺好的” 看着她一臉美好憧憬的表情,我的心卻變得沉重起來。在我的老家這樣的事例也不乏多見,甚至有些是我最熟悉的兒時夥伴,她們中有些的情況跟旁邊這位小姑娘一樣,只是現在她們在拉薩的生活並沒有當初離家時想的那般美好,偶遇在街頭,我驚奇地發現記憶中那對清澈的眼眸里不知何時竟多了幾份無奈和茫然。

  這時,車內一陣騷動,有些人已經從位子上站起來伸着脖子往前眺望着什麼,坐在我斜對面的老阿媽,蠕動着嘴唇,將手中的念珠掛在脖子上,雙手合掌舉到額頭處,雙目緊閉,虔誠的神情,讓人看了無不感動。

  “姐姐!你看,那是布達拉宮嗎?”她很興奮地指着前方說道,

  “恩!是的!我們現在已經到了達自縣了!馬上就到拉薩了”旁邊的小卓瑪是不是真的看到布達拉宮了,我其實並不確定。因為我近視,超過五十米距離的視線便是模糊的,我是從剛剛老阿媽的神情和窗外一排排商店和茶館頂上牌上的字跡來確定的。

  車子已經越來越向市區靠近了,頭頂的太陽也開始疾速西馳,而旁邊的小卓瑪卻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小小的身子一會兒靠在背椅上,一會兒又坐起來把雙手搭在前面的那把椅子上,眼睛左瞟瞟,右瞟漂。

  “你帶錢和身份證了嗎?”我突然想到如果到了拉薩,她一時找不到洛薩,那必須有錢和證件住旅館。

  “身份證帶了,錢只有三十七塊”她看着我說

  “如果你在拉薩一直找不到洛薩,怎麼辦?你這點錢待會兒只能吃頓飯。”她低頭不語。我從錢包里掏出僅剩的200元遞給她說道:“這個錢你先拿走,如果在拉薩實在找不到洛桑就回家去吧!”她接過錢,仍低頭不語。車子在我們聊天中已經駛入了市區擁擠的大道上,此刻正與那些焦急而發著尖銳聲的小轎車並排走着。車內一些着急的乘客已經開始起來收拾東西了,我害怕落下東西也開始整理起來。車子馬上駛進客運站大門便在不遠處停下來。也許是全身的疲勞和車內某種噁心的味道,乘客們迫不及待地推搡着下車。小卓瑪幫忙把東西擱到前來接我的朋友的車上后便小聲地對我說:“姐姐!那我走了啊”看着瘦弱的她站在面前,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只能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裡看着她轉身,然後慢慢地消失在黑壓壓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