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鬍子吸着一管旱煙,煙鍋不時地敲打着冒煙燃燒的一根柴火,於是飄起一些火星子。
屋裡擠滿了人,煙氣騰騰的,屋外也有人,一個勁地咳嗽、聊天,遠處還不停地傳來腳步聲,很沉很悶,踏着雪的聲音。樑上掛着盞馬燈,昏黃的光線將人影照重疊了。
紅鬍子矜持地掃大家一眼,又點着一鍋煙。紅鬍子早年被國民黨抓了壯丁,拉到緬甸打日本,後來同少數部隊逃回西藏,解放時他隨部隊起義退了伍。他是看過大世界的人。
“開始吧?”中秋徵詢地望着紅鬍子。
紅鬍子橫了中秋一眼,說:“行。”
“王三元,500元。”中秋喊,一邊記着數字。
“王小狗,500元。”
“劉秋花,500元。”
“慢!”紅鬍子煙鍋敲在柴火上,火星子飄起滿屋,說:“秋花的免了,孤兒寡母的,我出雙份。”
“那咋行?他大爺,我家黑狗也姓着個王字,日後咋抬臉見人?”劉秋花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春上死了男人,帶著兒子黑狗過日子,還要奉養着瞎眼婆婆。
“等黑狗長大有出息,記着就行了。”紅鬍子抬眼瞅中秋,示意他喊名字。
“王富生,5000元。”中秋嗓聲特高,雙眼也有了神光。
紅鬍子臉上掛着笑,說:“倒真是老闆,好氣量。”
王富生是個胖子,他在山外經營一家雜貨店,他笑嘻嘻地對紅鬍子說:“你老都九十歲了,連自己的千年屋也捐了出來,我後生輩還得向您老看齊呢。”
“王秀花,2萬元。”中秋喊,喉結上下嚅動。
“這錢不能用。”不知是誰在人叢中喊了一句。
王秀花嗚地哭出了聲,轉身往外走。響鼓嶺人都知道,王秀花在外打工,賺錢容易些,她幫人洗頭,洗一個提成多少。可響鼓嶺人不這麼看,他們在乎王秀花的錢是替男人洗頭賺的。
“收!”紅鬍子吹鬍子瞪眼睛,說:“你們這些爺們兒幹了啥?祖祖輩輩住大山旮旯里,連條路都修不起。”
中秋記了賬,剛要往下喊的時候,屋外忽然亂了起來,有人喊:“秀花尋短見了。”
於是,大家都跑了出去,只剩下紅鬍子獨自抽旱煙管。火星子在屋裡亂濺。
過了幾天,雪化得也差不多了,紅鬍子、中秋和王富生帶着滿村人的希望來到鄉政府。
他們找到龍鄉長,中秋將提包往鄉長辦公桌上一放,指着紅鬍子對鄉長介紹說:“龍鄉長,他是響鼓嶺的老革命,有點事要向你彙報。”
響鼓嶺與鄉政府相隔五十多里,龍鄉長初來乍到還沒去過,他還不認識紅鬍子這個老革命。不過不認識是一回事,熱心又是一回事,他忙叫秘書倒茶遞煙。
紅鬍子抽了鍋煙,慢條斯理地說:“龍鄉長,鄉親們推舉我承包村主任三年,三年期間我保證將進山的公路修好,電燈電話進村……這是鄉親們給村裡籌集的20萬元修路款,你看行不行?”說完將一紙承包書遞給鄉長。
龍鄉長目瞪口呆,問:“現任村主任呢?”
中秋一聽便氣憤地說:“他哪是什麼主任?收了村民這基金那基金的,都攬着跑城裡做生意去了,每年收上繳款的時候就回來催死催魂了。”
龍鄉長把握不了這事,便請示縣裡,縣上態度很明朗,回答說雖然還不到換屆,但只要村民同意,也可以特事特辦。
三年後,一條公路修進了響鼓嶺,公路一旁的電線上站着一群群的雀子,它們嘰嘰喳喳地議論着響鼓嶺的變遷。
在進村的路口上,有一老一新兩座墳。
新墳是紅鬍子的,立着高大的墓碑。旁邊的老墳是秀花的,已被亂草淹沒,如果不是與紅鬍子葬在一起,村民們很難想起,它就是秀花的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