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錦綢賬外,艷陽升至柳梢。獨居深宮數年,回首望,早已落盡紅塵。如玉的容顏憔悴了,如花的愛戀了結了,如火的年華葬送了。晝夜只與日月星辰陪伴,與水陸草木之花訴言。感時,傷世。醉了一抹相思。
梳妝。望着鏡中傷痕纍纍的我,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昨個聽送膳的奴婢說,御花園中綻放了一朵血紅的牡丹,是其他的兩倍之大,開得嬌艷欲滴,嫵媚風騷。香氣濃郁,遠隔數里方可聞到。我想,是時候了。
撲玉粉,畫黛眉,沾胭脂。身着錦素白袍,我出了宮。被打入冷宮的妃子是不得踏出宮門半步的,而我,十年之後,卻已站在了嫿怡軒的門前。就算時隔數年,我的容顏,卻也依舊沉魚落雁,回眸一笑,眾生傾醉。我平靜的走向御花園,陽光撒在衣服上,格外溫暖。看見我的人,都停下了腳步,周圍靜的出奇,彷彿空氣都凝固了。我像個從神話里走出的人,怕是很多人聽過我的傳說,卻無人見過這傾國傾城的美貌吧。一切,靜止了。
花的香氣飄到了我的身邊,泛濫在心裡。陽光柔柔,蝴蝶翩翩,百花爭艷,御花園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多了那株血紅的牡丹。它在百花中鶴立雞群,耀眼奪目。
想起了舊年,我在園中起舞,和着你的笛音。想起了舊年,你為我編百花環,刺傷了手。想起了舊年,我們在花下的誓言,你諾許我一生,卻終究沒有做到。
帝,也許生命中,有些人終究是要錯過的。
自從我入了宮,便成為了都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嬪妃們千方百計的要我死——下毒,陷害,每次,我都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一次次死裡逃生,終於,在我十七歲那年,遇見了你。那是灰暗的秋天,御花園一片冷清,花兒都已敗落,只有幾簇菊花孤零的綻放着,聽婢子說,上好的菊花,都已搬到貴妃娘娘的宮中了。我嘆息:“春來灼灼百花開,秋入唯有菊自憐...造化弄人,造化弄人。”“百花雖美亦無趣,菊花獨放沁人心…姑娘何處如此悲涼之話?”身後,傳來了你的聲音。我沒有回頭,想必你一定是什麼親王吧,看看自己的衣服,翠綠色綉着荷花,也怪你把我認成了宮女,喚作“姑娘”。在這九重天中,禮節最是要緊,於是我便趕忙糾正了身份,道:“僅是不得寵的嬪妃發出的感慨罷了。”你言:“怎從未見過小主呢?”我笑了,櫻唇微微上翹,回過頭來。然而——我愣住了,隨即下一秒,雙膝跪地,慌亂道:“臣妾參見皇上。”你扶我起來,望着我漆黑的眸子,用手撫摸了我的臉頰。“好一個美人胚子。”你淡淡言。我又是一個傾城的微笑,如花似月,裝點了如白玉雕刻的臉。
從此,你便專寵我一人。
三千佳麗都把矛頭指向了我,為了愛,我徹徹底底改變了自己。如梨花般清純的我,變得狡猾,狠毒,陰險。我無法忍受你對其他人一點點好,於是,我變成了自己曾經最厭惡的樣子——千方百計的陷害貌美的嬪妃,勾心鬥角的苟活於深宮之中。我也慢慢發覺,你對我越發冷淡了。
我的一生毀在了一個字里——愛。
你冷落了我,封了她為妃,她懷了龍胎。我在她的膳里下了毒,母子雙亡。你知道了,把我打入冷宮。
一切是那麼的坦然,沒有絲毫誤差。
我料到了,要怪,只怪自己太傻,我明知一開始就是錯的,卻固執的錯下去。只想,你能都看我一眼。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愛你,怎麼忍心看着你和別人同床共枕呢?
我連根拔起了那朵血紅的牡丹,放在胸前,不動了。
帝,自小,就聽娘親說過,宮中御花園有朵牡丹,艷如血滴,乃織女親手所種,十年一開花。花美亦美也,卻含有劇毒,若誰摘下它,便會灰飛煙滅。
帝,你曾說,你最愛那朵花,卻總是不能碰它,一觸即死。
如今,我愛上了你,亦如你愛上了花,一觸即死。
一陣風吹來,金粉漫天飄揚,我越飛越高,看到了那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那粉紅一片的桃樹林,和那深宮大院里的顯得黯淡的御花園。也許,我本就不屬於這裡。來世,我們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可好?隔了塵世的浮華,無人來攪。
我去了。
帝,我們來生見。
又十年,那朵牡丹,開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