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在鬧市開了家酒店,相當紅火。下崗后,我去他那兒當採買,說實在的,他桌上灑的飯粒兒,都可以養活我一家三口人。表哥待我不薄,一開始,我出了幾次差錯,換了別人,不被他罵個狗血噴頭才怪,可對我,他只是寬容地說:“留點心,沒有哪個生下來就會的。”於是,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對得起他這份恩情啊。
一天,我買菜回來,見幾個穿制服的站在酒店門口,聽說是例行什麼檢查。這酒店讓表哥管理得井井有條,桌上地上牆上一塵不染,服務員統一着裝,灶房裡專門有負責衛生的,這裡如能檢查出毛病來,那全市的飯店差不多都得關門。表哥滿面堆笑,忙着讓服務員把好茶泡上,又親自給執法人員敬煙。
“煙就免了,我們有紀律的。”領頭的制服一揮手,沖部下使了個眼神兒。
“柳老闆,你的‘三不四無’宣傳單為什麼不掛?”有個執法人員冷着臉問。
“噢。”表哥滿臉賠笑,“我剛讓服務員拿去消了消毒,馬上就掛,馬上就掛。”
“罰款30元。”領頭的吩咐。
馬上就有人撕下罰款單。
“下次注意啊。”那個領頭的說。
“是。我下次注意就是。”表哥仍然滿臉賠笑。
這不是敲詐嗎?我咬着牙,剛要前去理論,卻被表哥一個狠狠的眼神止住了。東家都認罰了,咱不服有什麼用啊。執法人員罰完錢,跟表哥打個招呼就走了。
我心裡這份堵啊:你這個新型資本家,光知道剝削員工,剛才那三十元扔水裡都不響。我決定,幫表哥長點眼神兒,別讓他再當這冤大頭。
又過了幾天,我發現,餐廳靠窗檯的地方,有一隻拖把明顯地放在那兒,這若是讓執法的看見了,肯定又是個罰!我厲聲喝問:“這拖把是誰放這兒的?”
服務員個個一臉茫然。沒想到表哥正好下樓來,說:“我放的。別動,一會兒還用呢。”
“我怕讓那幫制服盯上了,又得罰款。”我有點兒發飄,咱掙這點工資不白拿啊,老闆的貼心人吶。
可表哥只是淡淡一笑:“忙你的去吧,這事我處理。”
表哥可能一忙,把這事丟在了腦後。不大工夫,呼啦啦又湧進一夥檢查的,進門就指着拖把說:“怎麼回事?”
表哥忙過來:“我這腦子……”說著便拿起拖把要撤離。
“等等。”執法人員說,“讓我看見,你想起改正來了。罰款五十元。”撕下罰款條兒,幾個人又裡外好一頓折騰,這才前呼後擁地走了。
打那以後,表哥的酒店總是不斷出點錯誤,隔三岔五讓人給罰個三十、五十的,錢不多,窩心啊。可表哥老闆當得牛了,明明是他犯的錯誤,還不願意聽人勸。
“表哥,不是我說你。”有一天表哥設家宴,請我喝了點酒。望着他那寬厚的面孔,我就把憋在心底的話掏了出來,“你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呀,稍微留點心,也不至於讓人家左一次右一次的罰款呀。”
“傻小子,你還教訓起我來了。”表哥倒滿一杯酒,逼着我喝下,他又笑了,“酒不白喝,給你上一課吧。你算算,咱一個月讓人罰去多少錢?”
“兩百左右吧。”我說,“那差不多可以供一個貧困山區的孩子讀完小學。”
“我看你的書真是白念了。”表哥嚴肅地說,“紙上談兵是改變不了命運的,得認清形勢。你以為我智商比你低一大截是不是?如果真像你想象的那樣丟三落四,我還能從街頭小吃起家,把買賣做到今天這規模?”
“咱一碼歸一碼。你買賣再大,失誤總歸是失誤。”我據理力爭。
表哥說:“你讀過古書嗎,有‘賣個破綻’的說法聽過沒有?我就是故意賣的破綻。”
我倒要領教他所謂的真諦。
“執法工作本身沒錯。”表哥說,“可有些人的心態你得了解,他們進了你的店,為的就是要抓住點什麼。你幾次讓他檢查不出毛病來,他們就有失落感,這種失落感就轉化成一種妒忌,下次會更嚴厲地找毛病,甚至頻繁到這裡。我不怕他找毛病,但是,他們盯緊了你,會給顧客造成心理障礙。人們說,怎麼回事?穿制服的總去,有點貓膩吧?大家都不願意來了,那生意還怎麼做。”
“噢,你故意出錯,讓他們先有了滿足感和成就感,接下來就不那麼故意找病了?”我恍然大悟,“若是讓各項檢查都過關,那至少得雇一個專職人員,每月這點錢還不夠。”
“不對。我肯定過關,這是必須做好的。我面對的是顧客而不是什麼檢查。這點破費跟咱的利潤相比,基本不佔比例,若是擠走了一桌客人,那是什麼成色?”
“表哥高明。這都是在社會上摔打出來的經驗吧。”我心服口服。
“就是嘛。瞧你,自以為是,給領導寫的材料,讓他連個錯別字都找不出來,人家心裡憋屈,怪不得把你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