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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家廟的婆娘們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人民公社時期武漢市近郊的侯家廟大隊七小隊。關於侯家廟之由來,短篇小說《“假姑娘”過年》中已有詳盡描述 ,本文不再饒舌。

  該隊婦女隊長王引娣是王哈子的大女兒,取名引娣,意欲引出弟弟來。誰曉得媽媽胡秋香的肚子不爭氣,第二胎仍是妹妹,取名招娣,接着媽媽像下豬娃般地又生了五“千斤”,依次取名想娣、盼娣、夢娣、望娣、思娣。

  王哈子不生兒子不罷休的愚公移山精神終於感動了上帝,胡秋香第八胎生了個兒子,全家人高興得“鐵絲捆豆腐——不能提了”,尤其是一家之主王哈子,興奮加激動,三天三夜沒吃一粒飯,沒喝一滴水,沒合一下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倚在門坎上嘟噥着:“我有兒子啦!我有后啦……”好似范進中舉一般,喜得神里神經的。

  兒子取名連弟,意即還要連着生兒子。兒子滿月那天,家裡日月儘管十分艱難,王哈子卻動用長年全家人口裡少吃腚里少拉之積攢,請親戚鄉鄰吃了一頓紅糖下麵條。

  王引娣生得眉粗眼大,臉盤似滿月,黑不溜秋,腰肢豐滿渾圓,雙乳如兩個甜梨;她力大超男,一拳打得死一頭牯牛;她是隊里屈指一數的種地能手,人中翹楚。

  她用的檀木扁擔,又長又寬,兩頭翹,顏色暗紅,光亮照人。這條扁擔伴隨其多年了,她愛不釋手,猶如呂布愛其方天畫戟。一般男人挑一百二三十斤的糞桶壓得歪歪倒,她擔一百四五十斤的糞桶卻行走如飛。她挑起擔子來扁擔兩頭一顫一顫的,宛如蝴蝶的翅膀一撲一撲的,觀之是一種享受。

  栽秧割谷,薅草洇糞,犁田打耙,她樣樣嫻熟,男將能做的粗莊稼活她能做,男將做不了的細莊稼活她也能做;她潑辣大方,野性四溢。在那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年代,她卻頂了大半邊天。

  常言:“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芳齡二十二歲的她,早兩年嫁了一個在武鋼工作的城裡的剩男——一個腦門過早謝頂的其貌不揚的男人。原想嫁個城裡人脫離農村,但由於戶口進不了城,找不到工作,不得已回到娘家繼續“修地球”。大妹招娣也嫁了個類似的在一冶工作的城裡的剩男。

  時值五月端午,天麻麻亮, 隊長王大毛將槐樹丫上的小段鋼軌敲得噹噹響,扯起他那破鑼般的喉嚨喊着: “開工啦……”

  “女將們注意啦,今天割包菜啊。” 婦女隊長王引娣也大聲叫着,猶如一隻牝布谷鳥,聲音傳出幾裡外。

  三十幾個女將們紛紛出門,接二連三地來到包菜地里。

  雨後天晴的包菜地猶如綠色的海洋,成熟待割的包菜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味。一棵棵包菜,宛如一個個溫順的娃娃頭,星羅棋布地擺放在一望無邊的菜地里,菜葉上的露珠兒珍珠般的閃爍着,好似淌着傷心的淚水對女將們哀求:“別砍我們吧!別砍我們吧!”

  地溝里蠕動着大大小小的蚯蚓,視之令人肉麻,它們在辛勤勞作之後鑽出地面,呼吸空氣,排泄糞便。

  地邊低矮彎曲的電線上,蹲着一排排睡眼惺忪的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幾隻碩大的斑鳩拖着灰麻色的小尾巴,一起一伏地向前躍進,逃離開去。

  女將們動作熟練將包菜砍下來,削除未包攏的黃葉,碼放在竹筐里,抬到路邊的板車上。

  “‘邪貨簍子’,你冇帶刀,過來抬包菜!”

  婦女隊長對娘子軍里的“洪常青”唯一的男將“邪貨簍子”說道。

  “邪貨簍子”名叫趙鴻運,約莫三十五六歲,是一名遣家勞改的“右派”,曾是侯家廟小學的語文老師。此人長得:肌瘦面黃,麻桿似的細腿,魚刺般的胸脯,刀刃樣的嘴唇,黑豆似的雙眼,戴一副八百度的近視鏡。他說話尖聲尖氣,口無遮攔,三寸之舌忙個不停,整天張家長,李家短,說白道綠,惹麻添煩,招是惹非,婆婆媽媽。古人曰:“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巧弄舌。”他被打成“右派”,就是吃了嘴巴虧。

  “邪貨簍子”因身體單薄,挑八十斤的糞桶兩腿打晃,男將的活兒幹不了,只好在女將堆里混。

  俗話:“貓改不了捕鼠,狗改不了吃屎。”回鄉勞動后,“邪貨簍子”並未吸取教訓,反而變本加厲起來。偷偷看一些諸如《金瓶梅》之類的禁書,邊勞動邊給女將們講一些葷故事葷笑話,那些文化程度不高的嫂子們聽得津津有味,姑娘們想聽又怕聽,梨花臉變成了一朵朵雞冠花。這些真正的下層百姓,生活艱苦,但他們樂天知命,也能享受到世俗生活的樂趣。她們被“邪貨簍子”撩得時而捧腹大笑,時而麵皮緋緋。

  火爐之稱的武漢,陰曆五月儘管不像六七月那樣鑠石流金,但也灼熱逼人。上午十時左右,肥耷耷的巧英大嫂早已汗流浹背,臉上的汗水流成了河,陰丹士林布褂子擰得出半斤水來,磨盤般的腚部上汗氣直冒,宛如裊裊炊煙。她以手加額,無奈地往瞭望太陽,只見狠毒的日頭正灼灼地懸挂正南。

  看到這種情況,王引娣喊道:“大夥歇會兒吧!”

  人們魚貫似的來到路邊的苦楝樹下,找塊蔭涼處席地而坐。

  “‘邪貨簍子’,給我們來一段吧!”有人提議。

  “我給你們打個謎語吧。”“邪貨簍子”頭晚看書看晚了沒睡好,一邊無遮攔的打着哈欠,一邊咻咻地喘着熱氣。

  “四角尖尖草縛腰,浪蕩鍋中走一遭。若還撞見唐三藏,將來剝得赤條條。”

  一條謎語從“邪貨簍子”的嘴裡順溜地蹦了出來。

  “無聊!下流!”一位嬌艷如花的人稱黑珍珠的姑娘嚷道,面頰像綻開了的紅骨朵。

  “這就是你今天中午要吃的粽子嘛,麽樣下流唦。”

  “邪貨簍子” 黑豆眼圓瞪着,辯解道。

  “哦……”

  女將們恍然大悟。

  不遠處的水塘邊,有一公一母兩頭水牛喝着水,休憩着。俗話說:“溫飽思淫慾”。公牛邊啃着塘邊的茵茵綠草,邊對着母牛嗯啊嗯啊的輕聲叫着,嘴角一線線地流着白色的涎液。公牛邁着牛步,緩緩向母牛挨攏,用紫色的厚嘴唇磨蹭着母牛的大腚。母牛也嗯啊嗯啊地叫着,聲音呢喃,側目望着公牛,含情脈脈,柔情繾綣。

  這時,王引娣家的那寶貝疙瘩弟弟——六歲的小連弟,提着一個大陶壺,晃晃悠悠地給姐姐們送涼茶來了。這時,按捺不住的公牛在肚皮下伸出了它的第五條“腿”, 連弟見后傻不愣登地大叫:

  “看啦!看啦!都來看啦!這頭牛有五條腿!”

  王引娣臉兒緋紅,呵斥道:

  “小伢莫瞎講!”

  這時,所以人的視線全移到了公牛的身上。嫂子們笑得前仰後合,“邪貨簍子”這個“說葷語的班頭,講邪話的元帥”笑得地上打滾,姑娘們羞得側身垂首。

  忽然,公牛將兩隻前蹄搭在了母牛的背上,這時連弟又大叫:

  “看啦!兩頭牛在打架呀!”

  “邪貨簍子”聽后笑得差點昏死過去。笑過之後,“邪貨簍子”的兩隻黑豆眼急遽地眨動,邪話應運而生:

  “連弟,昨天晚上你爸爸媽媽在床上打架冇?”

  “打了。”渾頭渾腦的連弟脫口而出。

  “是爸爸打贏了還是媽媽打贏了?”

  “邪貨簍子”接着問。

  “爸爸打贏了,爸爸老是欺負媽媽。”連弟答曰。

  “連弟!你這個苕貨!”

  王引娣此時羞得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縫鑽了進去,大聲嚷道:

  “‘邪貨簍子’,你邪的冇得名堂了!嫂子們,上啊,幫我來‘剝粽子’!”

  婦女隊長一呼百應。只見大妹招娣、胖大嫂巧英、傻大個秀英、麻臉大嫂鳳英等蜂擁而至,老鷹捉小雞似的將“邪貨簍子”掀翻在地,五個力大如牛的嫂子,有的按頭,有的按腳,有的按手,有的摘下他的眼鏡,有的在其腋下胳肢着,最怕癢的“邪貨簍子” 此時笑得淚如泉湧,像泡軟的泥巴,軟作一團,哪有半點力氣反抗。

  七小隊的嫂子們的潑辣勁在侯家廟大隊是出了名的。她們順勢扒掉了“邪貨簍子”的白汗衫,繼而扒掉了他的短褲頭,“邪貨簍子”見不得人的地方暴露無遺……他在地上滾着,哼哧着,大呼救命。此時此刻,看笑話的人倒不少,救命的人哪裡去找?

  “走哦,回家吃粽子去喲!”

  王引娣像打了勝仗的將軍,放開了“邪貨簍子”,得意地向眾人揮了揮手,說道。

  的確,這些婆娘們今天玩足了味。

  笑話看夠了,肚子也餓了,她們拋下赤條條的“邪貨簍子”,三三兩兩地回家去了。沒了衣服的“邪貨簍子”縮成一團,活像一隻被剝去粽葉的大白粽子……

  爐炙燊 2013年3月11日 於武漢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