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原本沒有鴿子,屋頂上那一棚四十幾羽鴿子都屬於他的哥哥。
這些鴿子對於他哥來說,無異是一筆財富,精神點的可以冒充名種信鴿在鴿市賣好價錢,肥碩如雞的也可以為女友的嚴父提供下酒美味。當然,儘管鴿子繁殖能力特彆強,這一筆財富也是來之不易,要經過好幾年的發展;而這過程中的樂趣諸如放飛、撒食、掃屎一類的雜事,則歸小石頭。
雖然如同釣魚遠比吃魚來得有趣,可是每天下班回家從老虎天窗鑽上屋頂,望着鴿群在黃昏狹隘的低空盤旋——因為鴿群老是不能超越周圍那些日益高聳入雲的賓館酒樓,只能繞着那些大樓轉圈子,一直轉到天黑,漸令小石頭感到厭倦。
然而此刻小石頭卻在盼望他的那羽絳鴿歸巢。
這羽絳曾被小石頭的哥哥淘汰到了鴿屎堆上,因為嫌它是劣次鴿子的後代。小石頭撿起它時,這隻奄奄待斃的雛鴿,感覺到小石頭手掌的暖氣,便毛茸茸地蠕動着拚命朝他手心裡鑽。小石頭把它放回巢中讓老鴿子哺食,後來就長成一羽瘦小卻機靈的絳鴿。
小石頭覺得這羽絳是他的鴿子。
五天前小石頭上班未回,他哥哥把這羽絳和自己認為最優秀的兩羽雨點一起交信鴿協會送孟塬放飛去了。絳是湊數的
第一天小石頭還抱一絲希望——絳會在被送上火車運走前逃脫,然五天了,而絳竟沒有回來。
從來沒有出遠門放飛過,何況孟塬有一千公里之遙。絳沒有了。小石頭想。
第六天小石頭休息,他蹬着自行車馳向郊外,茫然不知要去哪裡。空氣濕潤清新,筆直的公路朝前延伸,路旁的兩排楊樹在那路的遠遠的前方彷彿連結成一個大大的“人”字。
小石頭下車走到路側的池塘邊坐下,看着一叢菰草出神。絳現在在哪裡呢?也許已經死了。沒有吃的,還會碰上鷂子。在荒山野嶺亂飛,累也要累死的。
但是,絳畢竟超越了那樓房包圍的狹隘低空,在壯闊的自然中飛翔過,也值了。
也許絳自己會覓食,會踩着溪畔的卵石飲水,會在河灘的淺水裡洗涮它的羽翼,會在清晨啜飲樹葉上懸挂的清露,根本死不了;那麼,又何必飛回來呢?
小石頭抬頭向纖塵不染的天空眺望,那裡飛過一隻鳥。小石頭想,它要飛到哪裡去呢?是誰或什麼力量比如磁場要它飛到哪裡去·,還是它自己要飛到哪裡去,或者是它註定就得飛到哪裡去呢?它象一個不平衡的v,歪歪斜斜地飛着,飛得很疲憊,就在它即將消失之際,小石頭覺得,那是一羽絳鴿!
小石頭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樣匆匆地騎車趕回家中的,他的哥哥拎着他的那羽絳正要出門。
“剛才落在屋頂上的,看樣子已經不行了。”哥哥喜形於色對小石頭叫着,“你快把它送到信鴿協會去驗腳圈,我先去給他們打電話。沒想到這隻鴿子能飛回來的,那兩隻雨點看來沒希望了。雖然賠掉三隻鴿子,但是拿了名次出名了,以後棚里隨便啥戇鴿子都能賣大價錢吶!”哥哥把絳扔在地上,然後飛奔而去。
小石頭撿起絳,捧在手裡,獃獃的站着。這隻飛越高空,已經垂死的鴿子,輕得象片羽毛,喙上凝着一顆紅寶石似的血珠,許是受到小石頭手心暖氣的撫慰,也許是在解脫最後痛苦,小石頭感到它那一陣痙顫,一似它雛時毛茸茸的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