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去上仔秧水,用鍬在路邊草葉上晃個不停,天剛見亮,露水太重了。初夏的露水,帶寒氣呢!黑王寨地勢高,寒氣就更重些。四毛以為自己夠早的了,沒想塘邊已經站了個人,影影綽綽的嚇了四毛一跳,四毛問,誰啊
是我!很哀婉的聲音回了過來。是群秀啊,嚇我一跳!四毛知道,寨子里聲音哀婉的只有群秀,群秀的男人二貓子不顧家,黑天黑地在外面打麻將,地里的活都撂群秀肩上了,一個女人落到這樣的男人手裡,不哀婉才怪呢。
見群秀不答話,四毛又補了一句,怎麼不下塘放水啊 群秀還是不答話,四毛就湊攏來往塘里看,看了,也就明白了,塘里水深,閘板淹在水下,群秀雖說卷了褲腿,可那只是做做樣子,等人來了好央求別人呢!
難怪這麼早,四毛嘆了口氣。
四毛就脫了鞋,把腳探進水裡,寒意順着腳板心往上躥。四毛皺了一下眉,雙手摸着閘板,往上提高了兩三寸的樣子,水歡快地往下吸,在水面形成一個小漩渦,枯草亂葉的全卷了進去。
群秀臉上就有一對小漩渦呢,很招人喜歡的那種。 四毛好想醉在那漩渦里,可惜,群秀是二貓子的老婆,而自己,是個沒人要的老光棍！其實也不老,才四十歲,但四毛老相,四十歲能看出小五十來。
四毛爬上塘來,群秀遞過他的鞋說,快穿上,寒從腳下起呢!四毛心裡暖了一下,除了娘問過自己的冷暖,群秀是第二個關心自己的女人了,四毛沒姐妹兄弟,獨苗,獨苗的四毛眼下獨居着,爹娘早走了,隔世相望呢。
四毛接過群秀的鍬,將水直接引到了群秀田裡,四毛把自己的鍬留在塘里了,一會還要再下去的,上秧水要不了太長時間,水深了會淹死仔秧的。
群秀的鍬卻不好使,鍬把毛糙糙的,刺手呢,也不知群秀細嫩的小手是如何使喚它的。
水上到一半時,四毛將水又引出一條道到自己田裡,這樣可以節約時間,早點回家,孤男寡女的在塘邊待久了,寨子里人會嚼舌頭的。別看小寨人窮,閑言碎語還是很富裕的。
四毛點燃一根煙,四毛說,你這鍬是誰做的把啊,咬手!群秀就低了頭,鍬把斷半年了,我自己做的,要用唄,死二貓子不知野哪去了,三天沒露面了!
四毛就低了頭看鍬把,天已大亮了,果然是白生生的把,還是柳樹枝做的,柳枝脆,易斷,做鍬把不合適。四毛就說,這也能做鍬把 找了塊石頭,四毛在鍬上敲了幾下,鍬把就脫了下來。
四毛下了塘,把柳枝鍬把往閘口一插說,做個記號,下回再放水,你就順着這兒摸閘板!完了四毛把自己的鍬遞給群秀,你先拿回去用,我把你的鍬把裝好了再還你!
群秀接了鍬,一臉感激,群秀說四毛哥,去我家喝杯早酒暖暖身子吧！四毛愛喝口早酒,這在寨子里是老老少少都知道的事。四毛就去了,四毛不想一個人在家裡吃冷飯,女人弄的飯菜,咋的也比自己弄的香。
四毛正喝酒時,二貓子回來了,二貓子輸紅了眼,看見四毛在自己家喝酒,啪一聲踢翻了一個凳子。
二貓子沖群秀說,我說火咋這麼背呢,原來你在家背着我請男人喝酒呢！群秀說,你瞎嚷嚷啥啊,人家四毛哥幫我下塘抽閘板放秧水,我請他吃頓便飯的!
你自己沒長腿長手啊,放點秧水也請人 二貓子吼。四毛尷尬地站起來,說,二貓子你別生氣,我這就走,就走!群秀臉上掛不住了,群秀說,我是長了手長了腳,我還嫁了男人,可我來了好事沒男人給上秧水,我不請人水能自己到田裡嗎!
二貓子一聽群秀還敢對嘴,啪一凳子砸了過去。四毛拎起凳子一擋,群秀才躲了這一凳子。二貓子邪勁上來了,二貓子說我打老婆關你什麼事啊！跟着又是一凳子向四毛砸來。
四毛手裡凳子橫着一掃,把二貓子砸來的凳子掃飛了,可能是撞擊產生的余勁吧,四毛手裡的凳子居然脫出手,無巧不巧撞上了二貓子的太陽穴。
二貓子像個倒空了的口袋軟綿綿倒了下去。失手傷命的四毛被判了三年！三年,四毛整個人看上去更老相了,像五十又五的人了。
四毛回到村裡,討回了屬於自己的那份地,四毛還想起來,自己唯一的農具就剩一把鍬了,在群秀手裡。四毛坐牢的三年裡,家裡農具被人順手牽完了只剩三間破屋孤單地立在那裡。
四毛不想去討那把鍬了,畢竟是自己讓群秀做了寡婦。四毛在第二天踏着露水去放閘,快泡種了,他想整一塊田做秧田。老遠,塘上站了一個人,拄着鍬,問他,是四毛哥嗎
是群秀,群秀的聲音不哀婉了,群秀說,四毛哥,我等你還鍬等三年了呢！
四毛說,是嗎,你不恨我 群秀一怔,恨你,為什麼,你看那柳枝鍬把都抽條了呢！
四毛一看,果然,他插在閘口的柳枝鍬把返了青,再看群秀,臉上兩個小漩渦正醉人地散發著青春!也是的,群秀才剛過三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