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巧英還在水泥廠的原料車間上班。巧英的工作是運料——把堆放在料場上的煤炭、黏土、水渣運到烘乾爐里去烘乾,或是將後面山上剛剛采來的石頭運到破碎機房去破碎。運料工具是那種推起來“嘭咚、嘭咚”響的鐵皮翻斗車,車間里的人管它叫小推車。由於路面凹凸不平而且有一定的坡度,運料車需要兩人合推。與巧英合推一輛車的是宜生。他倆合夥推車,通常都是男的掌把女的在一旁幫力,空車返回時則不分彼此,有時巧英推有時宜生推。這時候空閑着的一個常常會蹲到車斗里去讓對方推着,推車人自然是不甘吃虧,說說笑笑中忽然就一腳踩開踏板,把車斗里的人掀進料場上那紅黏土,白水渣和黑糊糊的煤炭堆里……
這樣也不知相處了多久,兩個年輕人便談起了戀愛。戀愛后兩個人一如先前一個推車一個坐車地笑着鬧着,笑鬧中時不時就將來的結婚用車的事相互逗樂——
“哎,宜生,結婚那天你拿什麼車來接我呀?”
“什麼車?就你現在坐的這個車!”
“好啊宜生!”巧英嬌聲尖叫,“打算拿這樣的車接新娘,到時候人家看到還不笑疼肚子呀!”
“人家笑就由他笑去,反正我不在乎,怕就怕你到時候不好意思坐!”
“怎麼,想拿這話激我不是?到時候只要你好意思推,我就敢坐上去。”
類似的玩笑開了很多回,但後來巧英卻沒嫁給宜生,而是讓黑黑胖胖五短身材的建築老闆龍有財用他那油光鋥亮的“奧迪”娶了去。事情起因於巧英媽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病。為了那筆昂貴的醫療費用,巧英不得不舍下囊中羞澀的宜生,嫁給對她垂涎已久且財大氣粗的龍有財。為此巧英出嫁前曾特意找到宜生,淚水漣漣地向他道歉,還主動提出要先跟他“那個”。這時候宜生自然是滿腔悲涼,但他卻沒有責怪巧英,同時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越雷池半步……
婚後巧英只得依龍有財的要求辦了停薪留職手續,每日陪着他出入歌廳舞廳茶館賓館忙些請客送禮簽合同之類的事。那段時間龍有財黑胖的臉上常常是喜形於色,他覺得有巧英這麼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老婆伴在身邊,實在是件很掙面子的事。不過這種情形僅僅維持了四個來月。原因是有一回他倆駕車外出時出了車禍,結果龍有財只是受了點輕傷而巧英卻不幸被擋風玻璃劃破了臉並且刺瞎了右眼,從此龍有財再也沒邀巧英一同外出,回到家也常常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發展到後來竟動輒打罵。巧英看看事已至此,便毅然提出離婚。
於是巧英重又住回到了娘家。讓人始料不及的是,回娘家還不到一星期,宜生竟就找了來。那是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巧英正孤單一人呆在家裡想心事,忽然聽到那小推車獨有的“嘭咚”聲由遠而近一路響到了自家屋檐下,接着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張久違了的臉。巧英見了禁不住心裡一顫:“啊,是宜生呀,你……你來幹什麼 ”
“我來接你過門啊!”宜生亮着嗓子笑微微答。
巧英霎時喉嚨一哽淚如雨下:“不……不行,這……這不行!”
宜生說:“當初不是說好我好意思推車你就敢坐嗎,怎麼,你現在反悔了呀?”說罷笑着走上前來請巧英出門坐車去。
巧英自然是不依從。宜生見好說歹說都請巧英不動,便乾脆一把抱起她往外走。出門時巧英順手扳着門框又拖延了好一陣,後來看看實在拗不過宜生,巧英才鬆開手由他把自己抱出門,放進屋檐下那清洗得乾乾靜靜,前後兩面都貼有大紅喜字的小推車裡(車斗里還預備好了一張小板凳呢!)。
這時候宜生倒是不慌不忙,消消停停地把他隨車帶來的那掛萬響鞭炮攤開在巧英家門口,然後掄着打火機將它點燃,待那鞭炮炒黃豆般“噼噼啪啪”響起,這才一彎腰推起車子上路。
在熱烈的鞭炮聲里,於鄰里們驚異的目光中,宜生他們那小推車“嘭咚、嘭咚”的走得很是響亮而且堅定……